仙剑一入瀑布,便闪耀出白光,瀑布水流随之分成两股,露出里面的山崖来。崖石中间有一小洞,上有古篆石刻“仙书石窟”。那仙剑悬空停留在洞口。
这时,随着一阵御空落地之声,青衫男子身后又落下七个道士,个个背负长剑,一言不发。
青衫男子并未回头,却沉着发令:“结阵!封山破洞。”言罢便如一道闪电般掠至洞口,伸手握住仙剑,径直飞入洞中。
洞外的七个道士迅速拔剑在手,变换身位,结成一个阵法,将仙书潭围住。
天色已经变暗,只见仙书石窟中光影变幻,又传出一阵乱响,最后“嘭”一声,就没声了。
青衫男子冷着脸出现在洞口,手上拖着一大坨**的东西,竟是一个绿色人面、通体鱼鳞、下半身是十余条触手的水妖,那水妖全身是腥臭血污,已然奄奄一息。
那男子对着潭边的道士们厉声喝道:“烧了!”说着一把将手中的水妖甩向道家阵法。
结成阵法的道士们大声领命,手中纷纷结成手印,同时无数道符纸飞向水妖,贴得密密的,最后随着一声雷法咒语,火光猛起,水妖顿时发出“嗷”的一声刺耳尖叫,浑身燃烧起来,虽剧烈挣扎,却好像被数股无形的绳索牢牢缚在空中,动弹不得。
水妖燃烧的触须疯狂挥舞着,陆续烧断掉落在地上,还不停地扭动。四周一片焦臭,闻之欲呕。
青衫男子并不理会正遭受火刑的水妖,回过头去,看向仙书石窟。
洞口,少年逸之跪坐在地,表情麻木,怀中抱着之前与他玩耍的那名少女。
少女头发散乱,浑身血色,胸口被掏开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早已气绝身亡。
青衫男子面色沉痛,咬牙道:“这可如何向定心庵静初师太交待……”
他转过身,对着少年逸之身后站着的胖少年说道:“西石,你陪逸之先回去。”
胖少年面色沉痛地点点头,扶着受伤的手臂,惊魂未定地嘀咕着:“这水妖强得可怕,若非师父及时赶到,洞中只会再多两具尸首。”他挣扎着走到少年逸之身边说:“咱们听师父的,还是先回去将苗苗安葬了吧。”见逸之一动不动,又长长叹了口气。
青衫男子手一挥,运起一股风,将洞口的西石、逸之和苗苗稳稳送到潭边。便有道士上前,护送他们离去。
水妖已经烧成焦炭,落在地上只剩一小坨,哌哌响着。
青衫男子又看了一眼仙书石窟,怒声切齿道:“此洞聚气,易招妖邪藏身炼血,不如毁去。”
说罢,举起仙剑虚空一劈,山崖一声巨响,岩石翻滚,水流飞溅,那洞转眼间已坍塌,随后湮没在瀑布之中。
暮色四合,青衫男子遣去同门道士,独自在潭边踱步,身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山上的逸之重历噩梦,伤心不已,胸中仿佛被牵出一根灯芯,将心气燃尽了一般,浑身发软。此刻勉力擦去泪痕,凝神往山下的青衫男子看去,此刻山下的情景是记忆中没有的。
那男子并未离去,一边踱步一边随手在近旁拾了些木柴,在潭边点起一小堆篝火。借着火光,可以看到端坐在地的男子忧愁满面。
令逸之吃惊的是,篝火的对面,竟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另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背对着逸之坐着,见不到容貌。
青衫男子对女子的出现并不吃惊,与她低声相谈起来。
逸之距两人较远,虽侧耳倾听,仍听不清他们在谈什么。
不一会儿,只见那白衣女子用食指往后指了指,却并不回头。青衫男子则往山上的逸之方向望了过来,随即立起身往这边走了过来。
逸之瞪大了眼睛,心中砰砰跳。那青衫男子——应该说是彼时的师父,此刻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一直走到与自己最近的崖下,仰面相望。
由于他离开了篝火,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饶是如此,逸之仍真切地感觉到正与师父彼此对望。
青衫男子对着夜空,缓缓吟出一首诗: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首意蕴悠远的七绝,经由长发散漫的男子,以清雅忧郁的声音,对着黑暗的虚空吟出。
他仿佛知晓,在黑暗的虚空中,有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亲近之人,此刻正与自己对望。
吟诗之声在山间渐渐淡去,山崖下的篝火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四下皆沉入黑暗之中,一片静谧,连山中的虫鸟之声都没有了。
“该走了。”黑暗中的鳛鳛传来翅膀扇动声,也传来无需用言语表明的意念。
“走吧。”逸之从禁锢自己的气墙中抽身回返,深吸一口气,跟着鳛鳛又走上了山路。
山路崎岖,却并不难走。经历一场大悲痛后,心里空了,凄怆里生出一种坚忍,在黑暗中默默行走,好似能看清一切。
在山脊上走着走着,月亮从云层中探出,洒下清辉,深夜中的大山在月光下又渐渐有了生机,竹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也开始听见夏虫的唧唧声。
那对鳛鳛始终保持着导引的节奏,飞快了,就在前面停下等一会儿,待逸之快步赶上,又“噗嗤噗嗤”飞远了。
山路变得越来越艰险,需要手脚并用攀爬上去,拉着细藤从悬崖边跨过去,山石簌簌往深谷落下。有时还要涉水,黑暗中淌水过溪,有无数滑溜溜的鱼从腿肚子上滑过去,痒痒的,其间脚一滑,还摔了一跤,幸而水浅,不过有些狼狈。
就这样在山中夜行了足足约有两个时辰,才来到一处山顶。此处地势平阔,长有一棵大梨树。
那梨树大得出奇,形成一个几乎能遮蔽一整个庭院的树冠,此刻不合时节地开满了花,一片雪白,在月光映照下蔚为壮观。
逸之想起羽生稚郎曾经念叨过两句诗:“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除了没有院落人家的水晶帘,此处胜景倒颇合诗意。
面对着大梨树,逸之停下了脚步,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会,姑蔑后山根本没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奇树。看来此处的“藏往乡”,与真实并不尽然相同。羽生稚郎念叨的梨花,现下已经出现,会不会预示着有什么转机呢?
果然,那对鳛鳛一边绕着大梨树飞,一边往树干上喷水。传说鳛鳛口中含着大量的水,遇火时可喷水灭火,果不其然,只不过现下不是灭火,看起来像是灌溉。
水汽一盛,四周起了一层薄雾,月亮显得朦朦胧胧,远处的山景也模糊起来,越来越看不真切了。鳛鳛绕树飞了几匝,便对着逸之“喀喀喀”叫了起来,好像是在招呼。
“这是……让我一起绕树走的意思吗?”逸之问了一声,更像是自言自语。
于是,逸之也绕着树慢慢踱起步来,绕了三圈,便开始听到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