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上山

次日清晨,邹序时早早便来到听涛小筑相迎,逸之邀他一同用早膳。邹序时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皮与人同席用膳,餐量竟不比人少。待二人吃完,邹序时递给它一颗坚果,小皮接过,抱着坚果跑到一边,对陌生人的戒备心却依然很强。

邹序时笑道:“按例访客上山不可带宠物哦。”

逸之道:“不用管它,它自己会玩。”

于是两人一路谈笑,离了客舍,步行来到小五行山的一处高台上。

此处与对面的羲和双峰一水之隔,现下虽风和日丽、水面平静,但若要徒步过水上山,不使道术却是万万不能。

逸之不做声,心想,倒真想看看云镜门如何迎客上山。

邹序时却谈性正浓,搓着手说起昨夜他参加了一场盛大而浪漫的仪礼。

“可惜本门仪礼尚未对访客开放,未能邀得逸之师兄亲临观礼,哎呀哎呀,真是可惜啊……”

逸之心中窃笑,又不好点破,只得面带微笑听他兴叹。

邹序时嘴里可惜够了,才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先吹出一段气震音,继而用飞指手法,在笛孔上快速抹动,吹出强烈的碎音。

“嘣”的一声闷响,明显感觉到高台微微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钝钝地撞在这边,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邹序时连忙收起短笛,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恭敬地用双手呈过来:“羲和解禁符,敬请佩在身上,仅今日有效。”

逸之连忙接过,配在腰间。

再抬眼一看,不由喊了一声妙。

佩符之人,可以看到一座似桥非桥、若有似无的半透明气桥横在空中,正连接着小五行山与羲和山,因对面是两座山峰,故而气桥在中间分成两股,成丫字形。

逸之明白了,先由这边的知客门人以笛声为号,对面双峰的值守门人便结阵施法,临时结成一座气桥供访客进入。而佩戴羲和解禁符的访客便能通过气桥,又不会触发种种禁制了。

邹序时回头冲逸之眨了眨眼,好像要暗示什么,然后便上桥引路,逸之随他缓缓上桥。既为气桥,就有些柔软虚无,像踩在棉花或者皮球上一样,这就有些考验过桥者的道行了,修为较低的难免走得东倒西歪,在羲和山前露了老底。幸而逸之此刻反应倒快,略略调息运气,将脚底的深陷和回弹之力抵消,便走得如履平地。邹序时回头看了,笑嘻嘻地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引着逸之走向羲和北峰。

天气清朗,微风拂面,一路山景绝佳。昨天潜入时心弦紧绷,加上夜色沉沉,未曾留意景色,今日以访客身份光明正大上门,心情放松许多,得以饱览山间秀色。逸之一边登山一边暗想,男访客自然是去北峰参观了,也不知那南峰是何景色,想必风光绝佳。

在山中走了一程,邹序时将逸之引入一座院子,引见给另外几位知客门人,便转身拜别:“在下负责将贵客迎上山来,后面的接待,交由山上的师兄们,还请海涵。”逸之与他还礼告了别,又客客气气与院中其他的云镜弟子寒暄了几句,也巧,其中便有若象、若壶两位。逸之暗笑,又不好聊昨夜之事,只当初次见面。

若象、若壶他们奉上清茶,同时告知,需待今日的访客一并到齐了,再由门人引到山顶去参加今日的谈天之会。

逸之暗想,名门大派就这点麻烦,规矩和禁制极多,不过俗话说客随主便,也只能如此了。

院中已有三位访客在等,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男子,居中而坐,衣着华丽,神情略有倨傲之色。一个年轻僧人,高鼻深目,眸子澄澈幽蓝,并非中土之人。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黑色粗布裹着全身的人,一动不动,不发一言,看不清面貌和年纪。

三人中只有年轻僧人主动过来与逸之见礼,自称小僧鸠摩罗衍,来自娑摩若寺。娑摩若寺不同于禅宗的天容寺,是一座法相宗寺庙,此寺地处西域于阗,传说昔日法相宗的开派高僧自天竺取经东返途中,路过娑摩若寺时曾授一徒,法相唯识之学遂于西域留下一脉,后来虽然高僧在长安正式开派立宗,但要算起资历来,娑摩若寺竟比法相宗的祖庭寺庙还要更老一些。

逸之向鸠摩罗衍还了礼,又走近几步,口称冒昧,请教《瑜伽师地论》中几处难解的佛理。鸠摩罗衍微微一诧,转而微笑详解,特别玄深之处,于日常中巧借几句譬喻加以阐明,如此深入浅出便将难解之理讲明白了。

逸之谢过鸠摩罗衍解惑,自言年少时不拘门派之学,遍览百家经典、千家之学,也曾读法相唯识经论,玄奥微妙,深不可识,存下几处疑惑,今日得解,心下大宽。

鸠摩罗衍合十道:“有慧根之人,恒得心安。”

与鸠摩罗衍聊了一会儿,逸之又主动与另外两位见了礼。现下身负探查消息之责,深知“与其静守,不如进取”,故一改独来独往的性子,有机缘便多与人相谈、结纳。

那白面男子名为公孙薄,来自白石派,此派遥承名家,古时以辩术见长,但此刻他却并不多言,淡淡与逸之见了礼,便不作声了。

角落里那位黑衣人面色黝黑,目光坚毅。对逸之一抱拳:“墨家,龙哭。”墨家源远流长,民间每遇大灾,墨家弟子便会成批出现救护,纪律严明,节俭朴素,很是得民心。

访客们又坐等了一会,大约云镜的知客弟子觉得过意不去,悄悄请示了上峰,便过来恭请访客上山。刚出院门,见两个身着儒服的青年一路小跑过来,不住向各位作揖赔礼。这两人衣着一模一样,面容也极为相像,想来是一对亲兄弟。原来害大家空等的是因为这两个叫姬子岩、姬子溪的儒生,来自鹅湖书院,不知何故来晚了,差点误了访客一并上山的时辰。

如此六名访客分属道、释、名、墨、儒五家,由若象、若壶几个云镜门人引着,一路拾阶而上,到达山顶的谈天阁广场。

白日里再看那谈天阁,巍峨高耸、翼角翚飞,更显雄伟傲立、巧夺天工。阁前的广场立着一架巨大的精铜浑天仪,漏壶的水滴推动着交错的圆圈缓缓转动,正是云镜门窥测天机之处。

这座楼阁也是北羲和最森严的地方,入阁之前,云镜门人上前,客客气气请求暂存访客的兵器和法器,众人只得照办。逸之从袖中取了剑交给云镜门人,身上的青囊却没有交出,因此囊并非逸之所有,为了避免宝物引人注意,在进入羲和地界后就开启了隐身态,不易为人察觉。逸之手上交剑,顺便瞥了几眼旁人,姬子溪用的也是剑,剑鞘精美,看起来十分名贵,姬子岩用的是一支镔铁判官笔,鸠摩罗衍取出一只正透出蓝光的小香炉,最奇怪的是公孙薄的法器,是一块长长扁扁的红色木盒,上面还有一根弦,非琴非瑟,世间并无这样的乐器。只有龙哭没带任何兵器,进门前一撸袖子,露出左手胳膊,竟是一支青铜机括假臂,他问了一声:“义肢,算不算?”若壶有点为难,用目光询问一旁的师兄若象,若象迟疑了一下,一努嘴说:“还是请龙先生入内吧。”

云镜门人又为各人佩了一道谈天阁专用的解禁符,并声明仅限一层大厅使用,二层以上访客禁入,可见其禁制之严。

众人缓步踏入谈天阁,只见偌大的一个厅堂,一览无余,中间无一根立柱,地上亦无任何缝隙,好像踩在一整片如镜地砖之上。此阁内外营造之巧,令人叹为观止。

主客椅的摆法也有讲究,并非相对平行两排,而是按河图之数摆布,即一六居北、二七居南、三八居东、四九居西、五十居中。今日访客六名,便按“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之例在厅堂北面入座。对面一把椅子空着,想来应是主人位。

“诸位远客,请恕在下怠慢之罪。”

人未现,声先至。众人定睛一看,一个人出现在从二楼至大厅的楼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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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霄水若镜
连载中张翼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