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回 古卷

自高处望去,远远有一处平顶山,托着一汪银亮亮的圆盘,如海底明月,又如一面巨大的圆镜,柔光四射,将四周照得透亮。

再游近身去,只见水镜大如巨鲸之背,比七仙湖稍小,光滑无波,清晰地倒映出上空游动的鱼群。

水镜四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棵似花非花的植株,青色的粗大茎干上无枝无叶,最上面顶着一个硕大无朋的蓝色花骨朵,微微开口,开口处长出无数柔软细长的触须,在水镜上方飘荡。偶尔有大鱼游近水镜,碰触到那些触须,其中一朵怪花的茎干会突然伸长,花骨朵猛地张开,内里一片猩红,如同血盆大口般将鱼一口吞下,眨眼间又恢复原状。

“这是水镜的守护花,陀罗血葩。” 樗雨传音道,随即将手腕上的摩伽罗珠往水镜方向一送,陀罗血葩的触须马上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两人缓缓在水镜上落下身形,与镜中倒影抵足而立。

樗雨慢慢收回缠在逸之衣袖上的白练,微微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脚下的水镜,似水非水,踩上去质地稍柔,却无任何凹陷变形,也无波澜涟漪。

“叮——”错剑自衣袖中缓缓滑出,一声清啸,剑尖朝下,直立于水镜之上。

剑尖所指,水镜竟然起了涟漪,数圈同心圆水波慢慢荡开,经过樗雨和逸之脚下时丝毫不受影响,仍向外荡去。

逸之手握剑诀,御剑轻轻刺去。错剑毫不费力地刺入水镜中,没至剑柄,向一旁划开去,只见水镜被划出一道深深的水痕,如凝脂般向两边翻卷开来。然而,没过多久,最初被划开的水痕又慢慢恢复成镜面。错剑在水镜上划了数道,皆无果而终,水镜顷刻间便平滑如故。

逸之与樗雨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水镜之中,错剑的倒影与错剑剑尖相对,两剑对峙,仿佛隐隐生出敌意。

眼中之剑,依古卷所记,正应是开启水镜之钥,然开启之法只字未提,不免令人困惑。

剑影在逸之眼中渐渐迷离,一股愁意暗暗自心头升起。

仙剑在手,却不知剑的秘密,对剑的主人来说,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多年来,为通剑理、明剑道,逸之苦思冥想日夜不辍,又远赴天山练剑,虽小有所成,从“御风十诀”中悟出剑法“错错风回”,一剑引天山风雪回流飞转,然而对比先师境界,终是难望项背。孤身练剑的日子里,有时倚在树枝上沉思,有时在小溪边发呆,时光渐渐流逝,悠悠天地之间,一人一剑,遍尝难言的孤独。

那种孤独,是在荒山石洞里看外面风雨如晦,是在野店客栈中听屋檐夜雨滴答。

姑蔑山悠悠的白云,已多年不见。今春回到江南,却又近乡情怯,深惭修道未成,迟迟未回到那一片自幼熟识的青山秀水。假如恩师仍旧在世多好啊,有那潇洒飘逸的身影教授道法剑术,有那温和悦耳的声音教诲处世为人。

恍惚中记起少年时代的一天傍晚,夕阳在山,晚霞映红整个山崖,逸之正缓步走在崖下小路,远远望见师父孤身立于一块大石前,正用剑在地上划着什么。走近前去,逸之暗暗纳闷,以师父的修为,近旁有人过来老远就会察觉到,可眼前的他却十分入神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师父……”逸之叫出声来。

“嗯。”那长发男子白衣胜雪,答应一声,却不回头,伸过手过来在逸之脑后轻轻一拍。

再看那地上划出的字,赫然是三个斜排的大字。

“错,错,错。”

那长发男子举起手中错剑挡在眼前,面对夕阳,良久不语。

疑惑的少年看那夕阳中的剑,剑身幽冥,材质奇异,非石非铁,在夺目的晚霞映衬下尚有几分凉意。

多少年来,逸之一直难以忘记那个晚霞遍山的黄昏,那个白衣长发男子脸上淡如月光的忧愁和陌生的迷离眼神,不复平日的风趣洒脱磊落不羁。

多少年后,错剑的传人对着同一把剑喃喃自语,却仍未寻到答案。

错剑的真正秘密是什么?为何师父只字不提?错剑和水镜有何关联,又如何开启水镜?

逸之眉头紧锁,心绪纠结,

“莫急,试试别的办法。”身后传来樗雨的柔声。

逸之渐渐静下心来,运起心斋之气。

《南华真经》有云:“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只见他重新悬空盘坐于水镜之上,将左手掌面按于丹田,右手掌按在左手手背上,慢慢入静后,便可精气归源,内视到身上经络的精气流归至下丹田,各路精气如发着金光的小露珠,在气海中流转。

在凝神聚气与内视丹田的交替中,意念的混沌处出现一柄仙剑,心神便盘旋萦绕,轻盈地附于剑上,渐渐心与剑相融而无形,化为清气。

此为道家心斋之法,外人并无觉察,只见到错剑于水镜镜面之上轻灵舞动,开始依水镜之圆心旋转,逐渐加速,带动水镜圆心处渐起波澜,形成漩涡,漩涡中心处开始现出空洞,并且渐渐变大。

樗雨心中喜道,莫不是成了?

水镜中心的空洞已大如水缸,可容人出入。突然,那空洞里又伸出一朵陀罗血葩来,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向逸之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樗雨已闪至逸之身前,将手中的摩伽罗珠挡在胸前,明珠光华夺目,生生地将陀罗血葩逼了回去。那血葩比水镜外的同类大出一倍,触角稍短且稀疏,但似乎性子急躁,对眼前的不速之客仍不肯罢休,张开大口对着两人发出一阵腥臭无比的猛烈水波,似乎余怒未消,接着对着水镜四周的四朵陀罗血葩发出怒吼之声,这才慢慢退回空洞之中。

方才逸之出了全力,才在水中使出平常的三四成法力,若非樗雨拦得及时,早已无力躲闪葬身花腹。

水镜又恢复了平静,逸之不由力竭跌坐,俯首看见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

樗雨连忙取出球泡给逸之换气,传音劝慰道:“这次时机未到,咱们先回去吧……”

逸之换气后调顺内息,提剑慢慢立起身来,正要向樗雨有所示意,却听身后“咔嚓”一声,透过海水闷闷地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回头一看,只见水镜西边的那陀罗血葩顶上的整个花朵竟然不见了,只剩下一枝光秃秃的青色茎干仍在摇晃,淌出血红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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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霄水若镜
连载中张翼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