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好长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邵珩放在我腰上的手往前挪了一点,然后整个人得寸进尺地贴上来,下巴搁在我肩上,怪硌人的。
“......你喝多了吧。”我擦掉嘴边的牙膏沫,妄想用一些熟习的动作来掩盖掉心里莫名其妙的一点点颤动。但邵珩显然不想给我这个机会,他把毛巾从我手里抽走,两只手臂紧紧环住我的腰,使我们更紧地贴在一起。
好像身体上的密不可分象征着心灵上的亲密。
他的力气比我想象中还大,手臂比我这个天天坐办公桌的社畜要粗一圈。本来起床时间不算太早,窗外鸟叫不知道响了多久。我垂着眼不看镜子,耳朵里充斥着鸟叫声。
我把邵珩的话归因于生理**支配下的心理冲动,想推开他和他认真严肃地探讨二者的关系。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偏头咬我耳朵说他没喝多,就是想认真地和我谈恋爱。
“.....你了解我吗?”我抛出经典一问,我问他懂不懂什么是恋爱什么是喜欢,又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条件不用非要找我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
要不是一切太过玄幻,我几乎要忘记我是个直男。
“喜欢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恋爱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邵珩蹭蹭我的脖子,手开始不老实。“小辙哥太没有自信了,你有很多优点让我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我应该推开他的,然后朝着他的帅脸来一巴掌,再声色俱厉地向他重复我不喜欢男的这个事实。
然而我没有,我甚至没能成功地抬起手臂。
他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跟我谈。
他说因为喜欢我。
我问为什么喜欢我。
不怪我刨根问底,我没这么强的探索精神。我只是害怕,我不相信一个人在一次酒后乱性后就能喜欢上被他上的那个人。
生活不是玛丽苏言情霸总小说,邵珩不是瞎了眼非灰姑娘不娶的憨批总裁。我更不是做过一次就能让人食髓知味的甜美到该死的女人。
“......小辙哥。”邵珩把我手指拢在掌心里,“你记不记得你大四那年参加过一个大学生创业活动?”
我仔细想了想。那大概是我大学四年唯一参加过的比较大的活动,因为临近毕业要写毕业论文,包括向公司投简历,这个活动作用比较大,我就捏着鼻子报了名。
“你不会要说你也参加了那个比赛吧?”
“没有。”邵珩低低地笑,声音又苏又沉。“那个比赛是在我们学校举行的。我当时跟同学去决赛现场玩,结果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是你把我背到医务室的。”
“......”我朝他呸了一口,“原来就是你!”
活动决赛现场不在我们学校,我本来就不大认路。经过楼梯时他咣当咣当从楼梯上头一路滚到我脚边,给我吓得不轻。我看他同学又瘦又小还一脸吓傻样,良心发作把他背去了校医院,去的时候有人带路,回来就找不着北。
我赶在上一个选手演讲完到了地方,因为太过紧张说话都哆嗦,不出所料地被刷了下来。
后来我就会想要是不管那倒霉孩子,我还能有更多时间背演讲稿好好准备,结果是不是就能好一些。
但时间不能重来,人生没有如果。就像如果我高考那年多对两个选择题,我是不是就能选择一个更好的更擅长的专业,就不会为了该死的论文熬夜头秃,不会来参加这个活动,不会遇见这个倒霉孩子。
邵珩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地不肯起来,贴着我脖子的脸有些发烫。
“就这?”我反手推他脑袋,“你可别跟我说你一见钟情了,你那时候也就十**吧?崴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能看清我长啥样?”
“看清了的。”邵珩点头,“你身上还贴着号码牌,上面有名字,我连你名字一块记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采取鸵鸟策略,闭嘴溜了。
下午他陪我一起走到小区门口。柳树叶子已经长开,嫩绿的一长串。邵珩说柳哨已经不能做了,等明年柳树枝子还嫩的时候再做给我吹着玩。
我说你把我当楼下三岁小孩了,还吹柳哨。
邵珩说总有些玩意儿要记得怎么做,这些老玩意儿出现的时代很早,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脑,快乐总是最原始简单单纯的快乐。他送我柳哨,也可以送我游戏机,目的都是想让我高兴。这点点高兴来自于他,古老的或是新奇的,都来自于他。
我被四月忽冷忽暖的风吹得晕头转向,分别前最后一句话是邵珩说的晚上见,一下午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倒数第二句。
他说他也不信一见钟情,但他相信一眼万年。
暮春时节最能引起诗人的伤感,勃勃生机活力逐渐褪去,沉淀成为夏季的浓厚色彩。人留不住春天,从童年到少年、青年再到老年,每一个春天都留不住。
从前萌动过的心思,后来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公司里的气氛好像并没有明显的好转,我坐到自己的办公位上,给电脑旁的盆栽仙人球浇了点水。
“宋辙。”隔壁同事悄默声伸过头来敲敲我的桌子,“你知不知道咱们公司要裁员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把仙人球从他胳膊底下挪开。
“上午你没来,那时候传的消息。”
我不以为意:“为什么?”
“好像是资金出问题了,上头的几个股东闹得厉害,公司股市也很不稳定,好像是早在那个地产项目谈完不久就出了问题。”
“地产?”我突然有些脊背发凉,“郊区新开的那个楼盘?”
同事点点头,“出问题了。本来咱就穷,结果铆足了劲冲的项目还掉了链子,是真发不出钱了。”
我瞬间就把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抛到了脑后,开始像其他普通员工一样担心自己的饭碗。
人家说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我这是台风过境爱情事业一塌糊涂。
以前我没怎么怕过,不怕挨揍不怕写不完作业不怕考试不及格。按理说长大了应该更有胆量,但我怕的东西越来越多。
因为我挂念的越来越多。大学不能挂科,会影响入党和保研(虽然我这个憨批根本没想过要走保研这条路);工作后不能无故迟到早退,会扣工资;不能说错话,不知道哪天会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我开始害怕挂科,害怕早晨睡过头,开始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社会总能给更小更年轻的人更多的选择,随着年龄增长走的路逐渐变窄,一不小心就会走进死胡同。
清明过后还有几天的雨,临近下班的点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外头天色昏暗,向外看乌云直接压在了其他大楼的楼顶,也挡住了阳光。办公室里开着灯,每个人都在电脑前忙着,不知道在忙什么。
达摩克里斯之剑从古希腊传说里跑出来,悬在我头顶。在下班时间到之后从空中落下,干脆利索地斩断了我的去路。
上司说我被辞退了,这个月工资提前全结,我收拾收拾东西拿钱回家就行。
我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了为什么。
上司说公司里有人贪了项目的钱,对方合同有漏洞,产权关系还有纠纷。我说这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陪酒的。
上司苦着脸摇头,说那又怎么样呢,顶头的生气了,参与的人都被追了责。别说你,我也得一起滚蛋。
我们俩一起滚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砸到地上,平地都能溅起水花。首都的天变幻不定,晴天太阳能把沥青路烤化,雨天能淹了半座城。我上下班挤公交,从公司到车站大概几百米路,我是淋着走过去的。
西装衬衣包裹下的身体还带着新旧叠加的吻痕,我胡思乱想间担心湿透的衣服会不会把这些痕迹暴露在别人的眼底。雨天公交车站没人,我的担忧减轻了一些,又开始担心天气不好车会不会晚点,我现在急需回家洗个预防感冒的热水澡。
人在慌乱无错时可能大脑一片空白,也可能会想一些无关的乱七八糟的破事。早上的我是这样,晚上的我还是这样。真真是首位呼应,结构严谨。
公交车还没来,我坐在车站的椅子上,怀里抱着被辞退社畜标配大纸箱。纸箱子沾上了雨水,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前方地面上的坑洼处积了水,也是深一块浅一块。浅色部分是水面反射为数不多的光,人踩在水坑里时,光芒会飞溅起来,破碎在空气里。
我抬头想看看是哪个傻逼往水坑里踩。没办法,惨的时候总想找到比自己更惨的,以维持心里微妙的邪恶的平衡。
抬头看见的傻逼是邵珩。
他穿着成套的运动服。因为腿长所以裤子有些短,露出一截脚踝。上衣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像那天早上他偷偷溜进门时玩苦肉计一样,露出里面浅灰色的T恤。
现在他在我眼里就像是自带光环。雨幕之外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呆愣在原地等他的光照到我身上。
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什么叫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