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过了爸妈这一关,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算是放下了,感冒彻底好了起来。我收拾好心态,打起精神,神清气爽地去工作。

之前公司一众人没日没夜地干活,熬得面色憔悴发际线后移,招标会召开时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最后得到消息,项目归了我们。

老板一个高兴,大手一挥说要请客。

我给邵珩发微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邵珩过了一段时间才回,说改天我们俩也出去庆祝庆祝。我想起来他们公司好像没成功,抿了抿嘴后发语音说:“行啊,我请客。”

邵珩说那我得多吃点好的。

我说:“随便点。”

今晚是没办法早回家了。聚餐的时候大家互相劝酒,我惦记着家里的小朋友,不敢喝很多,又不能拂了同事的面子,几杯下肚,好歹意识还算清醒。

走之前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家时开着车窗,试图让七月晚上的暖风吹走身上的酒气。

首都夜晚依旧霓虹光彩冲天,楼房由近及远连起灯火长河。我从小区门口一路溜回单元楼,抬头看了看天,瞧见了圆盘似的月亮。

今天月色挺美,光芒柔和。我收回视线,上楼回家。

次卧传来咔哒一声,想必是家里那只小奶狗闹出的动静。我脱了外衣,身体有些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前些日子忙得昏天黑地,后来又碰上感冒,我们已经快一个个月没好好温存了。我轻手轻脚推开次卧的门,屋里没人,阳台却亮着灯。

“干什么呢?”

邵珩在我推开门时已经转过身,闻言快步关上阳台门朝我走过来。我迎上去,抢先一步抱住他。

他身子僵了一瞬。

“你抽烟了?”我皱皱鼻子。他身上烟味不算特别重,应该没抽多少,也或许是被风带走了一部分。然而衣领处确确实实沾着烟味儿,带着一种并不呛人的厚重感。

“......嗯。”

邵珩放松了身子,抬手抱住我,脑袋埋在我肩上,小声喊:“小辙哥。”

“嗯?”我拍拍他的背,又上下摩挲几下,“撒娇呢?”

他说:“你抱抱我。”

我抱得更紧了些:“抱抱你。”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无奈,压力和焦虑往往伴随着每一天的工作出现,所有的负面情绪或许只有在见到亲近的人时才能有所缓解。

我向来咸鱼,疏导自己的方法不少,但没什么安慰别人的经验。只能抱着他,但我相信怀抱真的会有治愈伤痛的奇效。

阳台的灯是暖黄色的,从门缝和窗户里流淌进来。邵珩最近状态不太好,我想给他扯一缕月光,混在灯光里,亮堂堂地捧到他面前,照亮他的眼睛和心。

夏天的夜晚比较吵闹,外头不少趁着晚上天气好还凉快出来遛弯的,楼下的高声交谈可以传到楼上来。我们的楼层不算高,花坛里的蟋蟀叫也能听见,怪吵人。

屋里没开空调,抱了没一会儿我身上就出了汗。没有完全消散的酒气被身上的热度蒸出来,和邵珩身上的烟味抱在一起,像现在的我们。

谁都没动。邵珩鼻尖在我耳后蹭了蹭,长叹了口气。

“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跟哥说说,嗯?”我伸手撸猫一样从后脑勺到后脖颈给他顺顺毛,邵珩舒服地哼了声,稍稍向后退开一点。

“上班好烦。”他瘪瘪嘴,脸上的神情我熟悉无比。我惊觉他无论是处在大学还是职场,身上的少年青春气是抹不掉的。

大概就是气质和心境使然,我简直爱死了他这样子。

“可不是烦。”我把他拉去阳台,“有什么烦心事发泄出来就行了,我在呢。”

阳台窗户开着,晚风不强,偶尔凉快一阵。我拉他去风口,伸手在他裤兜里掏了掏,果然掏出来一盒烟。

“这就学会抽烟了?正好,哥再陪你抽一根。”

我抽出两根烟,一根塞在他嘴里,挑眉示意他把打火机交出来。邵珩垂眸看着我,良久才勾唇笑了,酒窝浅浅的,盛着盛夏的晚风。

他帮我点燃烟,我压下他朝自己递过去的手,凑近用自己烟头的火星点燃了他的。

......点着心里的小火苗。

四条胳膊撑在窗台上,我们一起朝外看。香烟在唇齿间燃出丝丝缕缕的烟雾,盘桓着向上,最终隐没在顶灯的光晕里。一直盯着顶灯看,看久了会有种看太阳的感觉。

“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拿手指夹住烟,朝邵珩轻笑。“在我上高三的时候,我的座位挨着窗户,所以我没事就爱往外看。从上往下可以看见整个操场和围栏,还有那个学生们总爱跑去拿外卖的小西门。”

有天我无意间向外望去,看见夕阳挂在学校围栏的铁钩上,那抹圆形的金黄给铁钩染上了颜色,晕开的橘红淌到地上,地平线周围是和天一样的颜色。

等我做完半张卷子再看过去时,半个太阳都隐没了,只有光还依旧亮着,亮到了操场草坪上。那时我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现在去草坪上打个滚,是不是能抓住太阳的尾巴。

后来我明白了,过去的一天永远不会回来,今天的太阳和昨天的也是不一样的。昨天的或许更亮更暖,但今天的总会带给你最真实、最触手可及的快乐。

邵珩的目光在烟雾中显得缥缈不定,我侧倚着窗台,动作轻佻地去挑他的下巴,跟调戏小姑娘一样:“我也能给你最真实的快乐。”

邵珩咧嘴笑了。笑容有些傻,有些痴,但他眼睛是亮的。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扣住我的后脑勺偏头吻上来,一口烟渡进了我的嘴里。

烟草提神,我却恍若醉了。

接吻时有烟丝跑出来,我想要是从第三视角来看,我俩头都是隐在雾里的。这雾不是仙气,是情是欲,但和仙气一样纯洁。

……

早上邵珩叫我的时候我差点没能爬起来。邵珩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道歉,我瞪他一眼,说下次再到半夜就不许他上我的床。

小崽子眼睛晶晶亮:“那你上我的床可以吗?”

我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相比之前忙活的那几天,现在公司气氛要轻松了许多。下午下班早,我早早回家打算给邵珩做白天里跟同事新学的菜。

如今我的做饭水平有所提高,不至于像第一次那样手忙脚乱。在听到敲门声时我正在小心翼翼摆盘,闻声擦干净手跑去开门。

该不会是小邵同志又忘了带钥匙吧?

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女人脸色憔悴,黑眼圈很重,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地罩在头上。

我疑惑道:“你是?”

女人看见我有些惊讶,不确定地后退一步看了眼楼层,又回过头小心翼翼看一眼我,半垂着头小声问:“请问......邵珩是住在这里吗?”

她身上穿得并不算好,衣领都起了毛边。双手局促地捏着衣角,脚并在一起,阔腿裤下露出被泥染脏的鞋底。

我点点头:“是......你找邵珩?他现在不在。”

“哦,哦。”女人动作幅度有些大地弯腰,好像是在鞠躬。“谢谢......那我改天......”

“小辙哥?”

我和女人一起循声望去,邵珩正迈过最后两级台阶,站在女人身后,看见她后皱起了眉。

“你怎么来这了?”

邵珩瞥了我一眼,皱眉看向女人。

我觉察气氛不对,后退一步让开门:“......先进来吧。”

女人在室内也是畏畏缩缩的,眼神不敢乱飘,只盯着脚下一块地板看。邵珩拉着我坐在沙发上,女人坐在对面,像一个等待审问的犯人。

我给她递了一杯水。

“谢、谢谢!”她似乎又要鞠躬。邵珩打断她:“昨天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钱没收到?”

钱?

我一脸不明所以,邵珩抓着我的手,手指插进我的指缝里。女人看到他的动作,表情有很长时间的空白,接着眼圈就红了。

“小珩......”她期期艾艾地喊,嘴唇抽动着,两只手手指搅在一起。“小珩,我没有办法了,你......你帮帮妈妈吧!”

妈?

我扭头看向邵珩,用眼神询问:妈?!

邵珩掐了掐眉心。

“我并不算富裕,我也有家庭,你看到了。”邵珩把我抓得更紧,他好像在害怕。

“你当初......头也不回。”他大概是斟酌过后才开的口,情绪开始有些激动,“他对你不好?我哥呢?我哥现在不会没有工作吧?”

“你哥他......”女人喉咙里压着细碎的呜咽,“你哥他昨天跟人打架,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啊——”

厨房里电饭煲叮一声响,夹在女人爆发之后逐渐平息的啜泣中。邵珩摩挲着我的手指,沉默了一会儿:“你回去吧。”

女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我会给你转钱的。每个月多加一千五,这是我的极限了。”

“小珩......小珩......”女人霍然起身,双臂前伸,发黄发皱的手指哆嗦着抓向邵珩,“妈求你,你哥要做手术......能不能,能不能先借妈一点钱?”

空气沉闷压抑,女人眼里含着泪,神情哀戚。邵珩皱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道:“......只有一万。”

对面的人缓缓收回手,神经质般在衣摆上擦了擦:“一万......好......好,妈不贪心。谢......谢谢......”

邵珩把人送出门,转身走回来时脸色有些灰败。他坐回我身边,张开双臂抱住我。

“这就是你最近吃不好睡不好还抽烟的原因?”

我旁观了这场剧,一直没有开口。心中酝酿着不知名的风暴,狂风掀起巨浪,几乎要把紧咬的牙关冲开。

“对不起......小辙哥,我......我不想让你担心的......”

我闭上眼。

要是我有大把的钱,我一定会把所有类似的破事摆平。赡养费、医药费,只要我有钱,都不是事。

要是我不喜欢邵珩,我一定会在这时候对他表示真切的同情,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挺过去大兄弟。心里会有一丝丝庆幸,没有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以及避之不及的灾祸。

但事实是我没钱,我爱惨了他。

于是我无力帮他分担所有的事,我在听到他的“对不起”后被点着了火。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不准备让我知道?”我眨眨眼,半仰起头,试图降低眼眶周围的热度。嗓子有些哑,有些堵,心脏更是紧缩得难受。

“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替你开导开导心情,不能帮你分担一点经济负担?”

邵珩靠在我胸前拼命摇头,动作太大以至于带着我也晃动。我闭上眼,颓然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你是把我当成喜欢的白月光,不想让我在生活里变成饭渣子对吗?”

他抖得厉害,我知道他疼,我也疼。

我拼了命也想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但他似乎从来不和我处在同一个维度。

我追着他的少年气,他把我留在少年时。

太失败了。

“我没有......小辙哥,我没有......”邵珩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我从未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有些怔忪地盯着他眼角的一滴泪。

抓着我肩膀的手很用力,似乎是怕我跑了。邵珩语无伦次道:“不是......没有......你听我解释!”

我疲惫至极地点点头,“嗯,解释。”

“我本来。”邵珩抹了一把眼泪,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她是在五一假之后找到我的。她说她嫁的那个男人......下岗了,整天出去闲逛,我哥,我哥不务正业。她家里没有经济来源......”

“所以她来找你?”

“嗯......”邵珩吸吸鼻子,“我手头还有些钱,就......就给了她一些。我没想多管的,四岁之后我就几乎没有见过她了,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认出来。”

“那你是怎么确定她是你妈妈的?”

“因为,她拿了我爸的死亡证明。我爸被追债的追了那么多年,就在五一之后,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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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
连载中皿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