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见到之前帮过忙的霍贾，阿嬷显然很开心。听付明熙介绍他过来一块儿吃晚饭，阿嫲连忙招呼着霍贾到门前竹椅坐下，又从堂屋寻来干果塞给霍贾。
付明熙被催着进厨房准备晚饭，而讨人喜欢的阿黄则乖乖趴在霍贾的竹椅旁，任阿嬷摸脑袋，称赞其乖巧听话。
“好久没见到你了。”阿嬷嗑开瓜子，扔到脚下空地，“壳直接吐地上就行，待会儿可以直接扫。”
霍贾于是把手里放着的花生壳往地上轻轻一抛，和瓜子壳落在一起。
“爱吃什么自己拿啊，把这里当自己家，别客气。”阿嬷知道霍贾是城里来的，城里人总是客气，“之前叫阿熙给你带的粽子收到了吗？喜欢哪种馅的？”
“都挺好吃。”
这是实话。虽然霍贾的口味偏咸辣，可是也不会讨厌甜粽，尤其付明熙的甜粽做得极好，软软糯糯，米都是乡间自家种的，粽叶也新鲜，味道调得刚刚好，唇齿留香。
对霍贾来说，这几乎可以算得上他回乡以来，吃过的前十佳肴。
“那就好。”阿嬷呵呵笑着起身，“你先坐着，我去喂鸡了，晚饭应该一会儿就好。”
霍贾还是起身目送阿嬷离开，这才坐下。
天边暮色渐浓，云薄的夏日，晚霞淡淡，随风缓缓飘着。山林暗了，只有靠近落日的边缘，被暖色勾勒出清晰轮廓。
木桶蒸出的米饭香气在袅袅烟囱白烟中飘出，片刻，厨房传来菜刀落案的咔嚓声响，迅速规律。而没有多久，菜刀便停了，随即是激越水声，静了半晌，又清晰听见哗啦动静，是在洗菜择菜。
霍贾找来扫帚，把所有的瓜子壳花生壳扫在一块儿，扫进畚斗，倒入屋角看见的垃圾桶，转而进了厨房。
“唰——”
进屋刹那，五花肉正跃入油锅，菜籽油的香气被激发，伴着葱姜蒜的气息，扑鼻鲜香。
“嘿。”付明熙抬头，注意到了站在厨房门前看着他炒菜的霍贾，“一个人坐着无聊？”
霍贾点头：“要我帮忙吗？切菜洗菜什么的。”
“都准备好了。”付明熙用下巴点点边上案板，“不然你帮忙烧火？”
“好。”霍贾坐到炉灶后的被木柴和松针围着的木板凳上，饶有兴致，“自从外婆搬到城里，我就再也没见过这种灶了——我不太会烧，还需要你下命令。”
“没啥命令，只要别熄灭，让它烧旺。”付明熙边说，边往半人大的铁锅里倒切好的丝瓜，“你喜欢什么样的辣度？”
“你们家平时煮的那样就行。”
“行。”
听霍贾这样说，付明熙手也不抖，菜刀盛着，往锅里倒了一半的辣椒。
辣椒的刺激味道瞬间弥漫在整间厨房，让人瞬间解了夏日的乏味，口齿生津，恨不得马上就着这鲜辣椒干上几碗香米饭，即使吃得满头大汗也不在乎。
柴火在炉膛内“哔啵哔啵”地烧着，锅里菜叶收缩热油蹦跳滋滋作响，隔着一个炉灶相对的两人额上皆冒了汗。
“柴火做饭好像就是会香一些。”付明熙握着锅铲翻炒，“平日里就没有这样的开胃。”
霍贾捡起边上一根手臂粗的木柴，塞进显出颓势的火焰里，道：“木头有香气，烘烤出来带着菜一起。而且在城里菜不会有这么新鲜——确实会更香。”
说话间，丝瓜炒肉已经勾芡出锅，热气腾腾，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锅没有清理，等未盛完的汤汁稍稍收干，付明熙又直接向里倒了油。
“白菜新鲜，水分留着，简单炒炒就好吃。”付明熙等着油热，夸道，“你地里的菜真挺好，下了功夫养的吧。”
“对。”霍贾拨弄着炉膛里燃烧着的柴火方向，俊朗面庞映照微微火光，“开始这些作物老是蔫，我只好专门找了人问，后边要是一有不对，就马上找他们，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把所有注意事项都弄明白了，这才步入正轨——哎，种菜也是门学问。”
油热了，付明熙现将蒜倒入大铁锅，待到压碎的蒜被煎出香气，边缘金黄时，他又将白菜心倒入大铁锅。
——霎时又是一声“唰”响，白菜清香渐出。
“那你在种菜一道也算是入了门。”付明熙笑道，“再种几次，就能变为亲传弟子了吧。”
霍贾轻轻笑着：“借你吉言。”
三菜一汤，汤是最后做的，火不用继续烧了，于是霍贾帮着先端了菜到大堂四方桌。见阿嬷还没回来，他又和付明熙知会了一声，去鸡舍叫了阿嬷来吃饭。
阿嬷和霍贾一块儿回来的时候，付明熙正往炉膛里塞地瓜。
他白净的脸上被炉灰擦出几道痕迹，阿嬷见了就笑，指着炉灰道：“乖仔你脸上沾了灰，花猫一只。”
霍贾听这话，抿着唇笑了，而付明熙也咧嘴笑着，连忙用手背擦脸——可惜总没能擦干净，只好到了外边洗手池，双手合着拢着水往脸上泼，把额前鬓边略长的黑发也打湿了。
“干净了吗？”
付明熙抬头，好看的桃花眼凝着笑，纤长眼睫上挂着水珠，皎月似的面庞湿漉漉的，这时候倒不是一只小花猫——是一只落汤猫。
“这里还有一点。”
霍贾倚在厨房门口，点了点自己下颚与耳廓衔接处。
“这里？”
付明熙沾着水的食指摸过自己脸颊。
霍贾摇头：“再上一点。”
“这里？”
付明熙问。
“不是。”霍贾干脆直接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我帮你吧。”
他的手骨节分明，三指微拢，食指曲着，轻轻扶着付明熙侧颌。
然后拇指用力——
湿润面上的炉灰被抹去。
“好了。”
霍贾背对着付明熙在水龙头底下洗手，付明熙看着他的背影，伸手不自觉拂过刚刚残留体温所在，笑着：“谢谢。”
麻婆豆腐、辣炒菜心、丝瓜炒肉，加一个豆腐鱼汤。
豆腐是阿嬷做的，鲫鱼是下午夏爷爷和夏奶奶送来的，五花肉是昨天买来放冰箱里的，而菜心和丝瓜则是一个小时前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前三道菜都是辣的，下饭，而为了不辣得过分口干，付明熙做了道鲜鱼汤。
“小霍平时一个人做饭？”
阿嬷问。
“对。”霍贾点头，喝了口碗里盛着的醇白鱼汤，有些羞赧，“不过我做得没有明熙那么好，总是会烧焦或者夹生。”
“哎呀那正好。”阿嬷一拍手，“你可以过来吃的嘛。”
还没等霍贾开口，她又继续道：“平日里一个人吃无聊，又煮不了什么菜，正好阿熙这几天放假，让你尝尝他的手艺，对吧，阿熙？”
付明熙自然同意，看向霍贾：“你过来呗。就我和阿嬷两人吃饭也没意思，倒不如三个人一块儿吃，煮也方便，菜也能丰富一些，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霍贾迟疑着，想起水放少夹生的饭、烧过头苦了糊了的菜叶，又想起付明熙送来的甜咸四种馅的粽子，他看看自己手上的碗，然后毅然决然地点头：“那这几天就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