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世界

“上……您醒……!”

“他有……反……应……!”

“快叫……医……!”

时间本该尚早,昏暗沉静的睡梦中却唐突涌现出惹人烦闷的噪音,断断续续地闯入脑海。

被忽然拉回意识的利诺斯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只觉得不止大脑,就连浑身上下都开始隐隐作痛,酸软的没有多少力气。

恍惚间,似乎有熟悉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悠然传入鼻腔。

未能完全清醒的神智依旧昏沉,但他也清楚地记得住宅里分明只有他和他男朋友两个人。对方虽说性子有些张扬,平日里也没少对自己挑逗捉弄,在最初的那次意外之后却也不再是个会故意扰他清梦的家伙。更何况昨天两个人才一道外出海边旅行,累了一天,哪怕有自己处处留意着,这一贯身体不好的少爷也怕是没那么容易早醒。

身边并没有那道熟悉的气息。

须臾的艰难思索间,那仿佛是从四周各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依旧还在继续,除却交流声外又多了不少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夹杂着隐隐有些熟悉的机械杂音,乱七八糟的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沉入睡眠的人来说简直可以是震耳欲聋,一股心头火就这么猛地涌了上来。

所以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吵醒了他?!

他许久未曾有地方施展的起床气就这么久违地又爆发了出来。

朦胧却丝毫不减猛烈的怒火在愈发波动的心头猛然一扬,原本沉重宛若巨石的眼皮也在这一冲击下顿时睁开,利诺斯薄唇微张,眉眼一横,还不等看清来人,包含着怒意的话语就要忍不住出口。

可当他看清那几张凑上前来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悲喜交加泪眼朦胧到已然扭曲的面容时,那临近嘴边的斥责却终究只是梗在了喉咙里,纠结辗转了半晌最终化作一声郁闷低骂。

“该死的……”利诺斯停顿半晌,死死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属下面容,环顾了一圈,侧眼又看到了一缕分明的银色发丝,终于是把这口气给拧着咽了下去,用着已经学会了二十多年的语调低喝道:“这tm算是什么事啊?!”

之前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好不容易过的好好的,不过睡了一觉,这还能再给他穿回来?

管你是虫神还是上帝,故意玩儿我呢吧?!!

不顾身体上传来的疼痛,一时间心口起伏的速度都快了好几倍的利诺斯在心底凌乱腹诽。

而一旁的人……不,该说是虫自然是不知道自家已然去别的世界走了一遭的长官在想些什么,但不知是不是他这一句话点燃了什么无形的火苗,纵使方才说的话对他们而言有些弄不明白,围了一圈见他睁眼而忽的低沉下去的声音却也一瞬间又一次高昂起来,字里行间都是已然压不住的激情,简直是把一众军雌从未给他们朝思暮想的雄虫展露过的情感都一股脑的释放了出来。

“上将!上将你终于醒了!!!”

“上将——!医生呢?!快点过来!”

“天哪!上将真的醒了!我要去通知格雷长官!”

听见那个属于自己严肃副官的熟悉名字,利诺斯那已经埋藏了数年的军雌本能终究还是再一次在这具久违了的身体内骤然复苏,下意识便想伸手拉住那个已然飞奔而去的雌虫。

“莱尔,等等!”

可惜他暂且还没意识到,不久前这具身体还是个因为重伤而横躺了好几天的昏迷病患,身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线路连了一身,待到他好不容易挣开咬着牙终于抬起手来的时候,自己记忆里的老实中校就已经只在门口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了。

“……”

嘴角一抽,又偏头看了看自己周遭这一圈五六个情绪依旧还是不怎么平稳的下属,利诺斯顿了顿,方才的吵闹声在赶来的医生的斥责下已经安分了下来,但……这其中几道被刻意压制过的抽噎声着实还是有些太过清晰了。

而且,他记得他不是少将来着吗?谁给他升的官,一升升这么大?

如今他没死成,军部的那几个家伙还坐的住吗?

许久未曾再度感受过的精神力紊乱所带来的头痛似乎又隐隐有了迹象,当初去到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何,这本该同灵魂精神相伴的病症也好了大半,现如今倒是又找上门来。

果然是雌虫天生便不曾拥有自行疏导精神能力的原因吗?

好在不影响神智。

“好了好了,一群整天往刀枪箭雨里扎的,受点伤哭什么。”在部下帮助下坐起了身子,活动着酸软的肌肉关节,利诺斯终究还是如此开口。

虽说对他们的关心还是免不了生出了些许欣慰,可……利诺斯无奈抬眼望天……花板,因伤瘦削了许多却依旧不失锋锐的面容此刻平添了几丝微不可见的惆怅。只道是他当初一手带出的冷肃凛然的“月之银辉”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路晨那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都不会这么泪眼朦胧,更何况是身为军人整日面临枪林弹雨的帝**雌。

思绪到此,利诺斯神色一怔,他突然意识到——

不对啊!

他的这具身体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死成还让他又穿了回来,那路晨呢?他的雇主兼对象呢?他们之前可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不会也穿过来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利诺斯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下来的心情就又猛地一紧。

他男朋友身体可一直不好,不然也不会在交往了好几年之后都没把恋人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上一遍。没被他连累倒还好说,可要是真的……不管是哪方的高人弄出的这个场面,能不能把人也给他弄过来啊?!

随着又一次翻涌起来的心潮,一缕莫名的冲动随之萌发,利诺斯的目光忽的往墙边一扫,不见病态,反倒是尤其锐利的芒光直让周遭的一圈军雌联想到他们记忆中当初的那个开着机甲果断地要同兽潮同归于尽的少将。

而作为当事人的利诺斯本人,却只是单纯的对一个方向产生了突如其来的在意。

殷红的双眸微眯,无形的风雨便在其中流转。

突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门口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件,数道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脚下的地面和四周的墙壁透过没有关紧的病房大门传递开来。

“对面什么动静?”他问。

周遭的军雌顿了顿,互相对视一眼,其中的一位开口回道:“报告上将,是个从荒星上发现的昏迷雄虫。”

身旁的另一个靠近门口的雌虫向外瞟了一眼,默默补充道:“好像……是和上将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的。”

两道回答的声音都不约而同的有些低沉,他们可记得上将往日最讨厌的就是同麻烦的雄虫打交道。

没等正等着同自己的长官再聊上几句的军雌们反应过来去合上房门,就见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上将抬手一把掀了身上的束缚,数条链接在治疗舱和他本人身上的特制器械就这么全数散了开来,随后不顾其他,赤着双脚哪怕踉跄着也要往门外硬冲。

“上将?”

一众军雌来不及阻止,往日的长官苏醒,除却言语间似乎有了些奇怪的变化,神情态度目前看来皆同往昔,连带着他们也不自觉地便回到了过去对其言听计从的模样。见利诺斯神情严肃,对视一眼便收了阻止的心思,转而急忙跟了上去——不论如何,上将此刻毕竟刚刚苏醒,他们还是跟着盯着的好。

而此刻已经来到医院走廊的利诺斯则是注视着隔壁病房门口突然流动起来的人流……不,虫流微微挑了挑眉,身穿白袍的医生占了大半,这也让他对隔壁病患的身份更加好奇。

当然,最让他好奇的还是心头忽的涌现的那丝莫名在意。

一起被发现……难道真的是……

于是,顶着周遭情绪各异的目光,利诺斯踏着冰冷的地面,径直往病房的隔离玻璃走去。

随后,他怔在了原地。

只因透过特制的玻璃窗,乌黑的发丝下,他看到了一双漆黑透亮的黑色眸子,裹着一层稀薄的朦胧水雾,一如他记忆里的那般动人心魄。

而另一边,不过十多分钟前。

路晨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尤其是额头,简直像是被什么钝器给硬生生开了瓢,没来由的让他联想到当初同自家保镖兼现男友的第一次见面,被那家伙瞪上一眼的幻觉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感觉。

哦不对,那还是他家那位温柔些,路晨头疼之余还不忘自我玩笑,他相信利诺斯有能让人品味这般痛楚的能力,却也有自信那个基本会横尸在他手下的人不会是自己。

想起那张英俊面容让路晨被疼痛折磨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丁点,老实说在那段相处的日子里利诺斯真的已然变成了他的精神良药,但现实存在的难以言喻的不适还是那般不可忽视的清晰,不自觉紧闭的双眼一颤,在路晨自己的控制下终究还是艰难地缓缓睁开。

而就在此刻,一阵刺鼻的气息就这么径直闯入了他的鼻腔,恍惚间一个不留神直接呛进了嗓子眼,燎的气道里火辣辣的仿佛已然被刀锋切开那般的疼。

路晨忍不住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股嗓子怕不是就要这么废掉的错觉涌上心头,虽说从小体弱,但这样的情况还真的算得上头一回。

陌生,难闻。

但怎么感觉那么像消毒水的气味?

眼前的昏黑尚未完全退去,咳嗽几下更是本能地挤出来几滴生理眼泪,想到自己往日的身体情况,路晨努力控制调整着自己状态的同时下意识便随之联想:难不成是自己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利诺斯直接给他送到医院来了?那这是哪家医院改良的消毒水,消个毒差点直接把病患送走。

这念头方才一闪而过,耳边就传来了急躁的脚步声。

待退去最初的朦胧,路晨的双眼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正如方才想象般的苍白,也有看上去是医生没错的影子,只是……

路晨皱着眉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此刻不仅不是在所谓的病床上,反而被放置在了一个像是什么舱室的密闭空间中,正前方类似于电子屏幕的地方闪烁跳动着许多看不太懂的文字和纹路。澄澈光滑的透明液体在能看到的管道之中流淌,夹杂着少许深色,缓缓地流入舱室,没过小半个身子。

不过,这文字倒确实同他自己掌握的有些许相似……

下意识抬手触碰上那触手可及的异色液体,却在下一秒猛然缩回了残留了一抹微凉的指尖——那东西竟然像是什么活物一般在轻缓地蠕动,微微起伏,有些刺激的气味也落在了指腹。

这就是他先前闻到的味道……

虽不至于让人感到恶心,但对于一个从未见过这种场景的人来说也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路晨心下一震,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往日印象里的医院吧?反倒是更像看过的那些科幻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

难道自己这是被逮到什么实验室里来了不成?总不会是什么整人节目吧?

透过微微反光的舱盖,路晨努力辨认着自己眼下的那道疤痕——在过去的疗养治疗中已然淡化了许多,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这舱室的缘故,竟是又浅了不少,几乎要难以辨认,但好在还在,他还是那个熟悉的自己。

就在路晨胡思乱想努力确认现状的这段时间,方才赶来的不知是医生还是研究员打扮的人走到旁边,不知按下了哪个按钮,透明的舱盖便随着“咔哒”一声缓缓打开,紧随而来的便是那人的声音。

“阁下,您醒了。”说着,对方露出个歉意的表情,凑近贴了一样东西在路晨的喉咙间,放缓了声音和缓道:“根据情况,我们不得不使用刺激药物帮助您苏醒,还请阁下见谅。”

那这里就还真的更像是医院了……

听清了所有对话却又没有听得明白的路晨神色未变,强忍着想要退后的本能让对方完成了动作,很快就感受到原本剧痛的喉咙处传来一股令人舒适的清凉,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痛意也在逐渐地消退。

目光扫过后面围来的好几个打扮差不多的影子,不必多言,他却也是能够明白,这地方绝非自己过去生活的世界。

不说其他,至少他曾经熟悉的社会怕是没有几个用这样的措辞说话的。但看得出眼前这人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深知面对这种陌生情况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不要暴露自己的异样,便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总归这也是他平日里在外惯于表露出来的性子,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而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一阵躁动,看得出应该不是什么寻常病院的通道跑过数道人影,从透明的玻璃窗看的一览无遗。

路晨从身下的舱体中坐起身来,身上还是有些不适,沉重而又无力,但已然能够支持他做出些简单动作,一直钝痛的大脑也恢复了不少清醒,转过头望向那混乱的来源。

一旁如今看来说不定是他的主治医生的人调试着旁边的仪器,兴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见状解释道:“您现在在帝都第一医院的病房,隔壁是第四军的上将,在几年前阿尔萨星系同兽潮的作战中失踪,不久前才被找到,看样子是今天终于醒了,他的部下都有些激动,还请您不要责怪。”

“上将?”路晨低头掩去自己的眉头一挑。

将军?星系?兽潮?

各种名词在脑海中浮动,都是过去的自己绝不会在现实中接触的词汇。

所以他这到底是来了个什么样的世界?

他知晓许多文艺作品中常常提及的“穿越”,也看过不少作品打发时间,但他这可不像是换了个身份的样子。

所以,为什么会让他不去责怪,难不成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斥责一位国家上将?

被额前发丝所遮掩的眸色晦暗不定,路晨的心绪复杂地波动着。

“没错。”那医生似乎是觉得他对此感兴趣,犹豫着又多说了些:“当初那一次兽潮的规模太大了,如果不是上将,只怕是如今的帝国部队会受到一次沉重打击。”

语罢,却又像是忽然意识说太多会影响到眼前病患的休息,又道了句还请多休息,便又低下头去整理起仪器的各项数据。

这些人对自己是不是也有些太过客气了?

路晨眉头微蹙,哪怕过去的他在家中也是被照顾着的对象,但眼前的可是陌生人,像这般毫无理由就面对这样礼貌甚至是恭敬的态度,老实说,有些令他不适。

看着眼前的人群忙来忙去,路晨一时间有些犹豫该怎样再打听些消息,最终,他还是决定从方才提及到的那位上将入手。

“请问,你方才所说的那位上将是谁,叫什么名字?”

眼角的余光似乎隐约看见走廊上的又一阵波动。

不知为何,明明是寻常的问话,眼前的一圈医生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直到其中一人拍了他问话对象胳膊一下,那人才像是意识到自己要回应,侧过头去咳嗽一声,准备回答的声音都有些混乱。

不过此时,路晨的注意却已然不在他的回答之上,他的目光被玻璃窗外一道忽然出现的清瘦影子骤然夺取——银亮的及腰发丝随着对方走动的姿势漾开细小的弧度,如夜幕下的月色光辉;挺拔的身姿宛若雪中银松,纵使一时间未能看清他的面容,视线也依旧宛若铁石靠近了磁铁那般被吸引而去。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投来视线的他,下颌线分明的面容微微侧转,面色随之一怔。

随后,路晨黑亮的眼便正对上一双暗沉殷红的锋锐瞳眸。

而让两人不约而同一齐愣在当场的却不是对方那足矣称道的长相——至少不完全是——而是那面容之中同各自一个方才还在回想的人的无法作伪的相似甚至是一致,以及正对上的那双眼中所流露而出的不可能认错的熟悉的光。

玻璃的另一端,病房外,回过神来的身体双唇微启。

而就在路晨也下意识便想要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一旁的声音已然飘忽传来,从中竟是带着些难以忽视的敬佩。

“利诺斯·塞勒涅。”

医生的言语忽的单纯因为这几个熟悉语调在他的耳边变的清晰。

“帝国最年轻的上将……”

“月之银辉最为明亮的银白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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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星尘
连载中天涯霜雪霁寒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