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末尾，北京城绿柳依依，繁花簇簇 ，一派春和景明。钟渺迎着晨曦步履匆匆地穿过园区，清风带着花香拂过脸颊，头顶小鸟啁啾，小蝴蝶扇动着翅膀栖息在海棠花蕊上。生机勃勃的春天总是让人心情愉快。
刷卡进入大堂，钟渺和一群早八人停在电梯里等着数字攀升。出电梯的时候，忽然有人从他后脑勺拂过，钟渺回头，同事Kris冲他打着招呼，伸过来一只手，掌心里赫然一片粉白花瓣。
“你头上的。”
Kris是钟渺的师兄，香港人，香港大学的硕士，比钟渺早来公司两年。此人跟TVB剧里的精英一样，聪明能干，英俊多金，为人还幽默风趣，深受广大同事尤其是女同事喜欢。
“谢谢。”
钟渺看着这片柔软的小小花瓣，正要接过来 ，对方却合上手掌，玩笑道：“是我捡的，归我了。”
钟渺正要说什么，Kris已经越过他，跟前方的同事说说笑笑了。
“早上好。”
“早上好。”
路过的一个个同事也急匆匆地跟钟渺点头问好，大家坐在工位上，开启一天忙碌的工作。
钟渺作为最小徒弟去咖啡间给师傅冲咖啡，Kris端着咖啡杯走进来，看着钟渺往里面加方糖，便递过杯子来：“帮我也来一块。”
钟渺依言夹起方糖递进他的杯子。
Kris操着港普道：“做我们这行天天加班熬夜，全公司也就你一个人不喝咖啡了，说说看，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钟渺苦笑一下：“哪有，我其实很困，硬撑着呢。”
“那你何不尝试下咖啡？它可以提神解乏，味道也不算差。做人呢，不能太保守，总要走出来，尝试下新事物嘛。”
他的话似有深意。想必是从网络上已经知晓了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钟渺不动声色端着咖啡杯，客气地回答：“谢谢你的好意，也许有一天我会试一下。”
钟渺走过他身边，Kris又轻声道：“好耶，如果你哪天想喝咖啡了，告诉我，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
钟渺进办公室，师傅就召集项目组一起开会。现在有一家外地的企业想要上市，这个项目挺大，实习生也要参与进来。会上决定要去企业当地做实地调查，实习生需要学习，得有人带着去。
Kris为人精明，擅长与各类人群打交道，这种活儿他自然是得心应手。最终公司派他和钟渺去S市做调查。
两人上午整理材料，下午就收拾东西飞去S市。
飞机途中，还得把整理的资料看一遍，理清思路，下飞机还得在酒店讨论接下来调查的内容和方向。
Kris有经验，整个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在讲一个在听。钟渺时不时地做着笔记，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
Kris突然停下来，看着他玩笑道：“明天我们去调查的时候，你可别这样拿个小本子记啊记的。不然人家以为我们是菜鸟，随便糊弄我们。调查完，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好。”钟渺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不会，能被你麻烦是我的荣幸。”
对方的情商之高令钟渺叹服。他看看时间，收起签字笔，对Kris说：“我对这里熟悉，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粤菜馆，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Kris很捧场地欢呼一声：“好耶。不过，我得去换件衫，等我啊。”
说着就匆匆回自己房间了。
钟渺想说那本来就是一个小餐馆，奈何对方闪的太快。
好在Kris只是换了件休闲外套，头发倒是打理了一下，还喷了一点香氛。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Kris教了钟渺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一顿饭让他受益良多。
在前台结账的时候，Kris跟在钟渺身后漫不经心对前台道：“美女，开发票哈。”
钟渺忙道：“不用不用。”
Kris笑着用食指敲了下他的脑门：“傻仔，出差的饭钱可以报销的嘛。”
钟渺摸摸脑门，笑着摇头：“那我回北京再请你一次。”
Kris模仿着北京腔：“那敢情儿好。”
两人正说笑，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钟渺。”
钟渺回头，面前赫然站着章昊，沈屿安，孙宁,高云帆。
紧接着，大门口再迈进来两个人：赵晨阳，王杰。
众目相对，每个人皆是沉默。Kris看着钟渺呆呆地望着眼前一个英俊的男人，眼神不经意往那人打量了下，聪明如他自然就明白了两人是什么关系。
钢琴家的绯闻男友的前男友。
他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钟渺：“你…同学啊？”
钟渺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微点了下头。
孙宁忙迎上前，拍了拍钟渺肩膀，还像以前一样熟稔：“啥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钟渺再看了一眼沉默的赵晨阳，又补充了一下：“正好出差回来做尽调，这位是我的同事Kris。”
Kris抬起手，笑容满脸地冲大家招了招手：“嗨。”
大家也礼貌地点头招呼。唯有赵晨阳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王杰和高云帆靠过来：“那你们打算呆几天呀？不忙的话咱们约个饭呗？”
“我周日晚上的航班回去，今天我也刚吃完饭，明天忙完我请大家吃晚饭吧。”钟渺看着他们，目光是真诚而热切的。他们同学四年，同宿舍两年，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了。
“好啊，明天晚上六点，不醉不归。”
Kris站在钟渺身后，保持一个局外人应该有社交距离和分寸，眼神假装平均地在每个人脸上滑过。
跟其他几个比起来，最后那位确实帅得太突出了。他穿着黑色冲锋衣和黑色休闲裤，肩宽体长，面容修俊，有点像他们香港那边的明星，但气质上却少了一些反叛，多了一些少年气。
赵晨阳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Kris。
此人长得不错，身材不错，跟钟渺穿着同样的衬衫和剪裁得体的西裤，不同的是他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头发被发蜡打理地十分骚包，一副名副其实的社会精英派头。刚刚他们俩有说有笑，看起来挺亲密……赵晨阳眸光沉了沉，视线放在钟渺身上，他正开心地和孙宁他们聊天。
许云松说钟渺过得很好，本来他还半信半疑，现在算是验证了。穿着正装，他看起来比以往成熟干练，他的臂弯处搭着一件外套，白衬衫规规矩矩地扎进西裤里，挺括的领口处延伸出一段细长瓷白的脖子。他的头发自然野生的蓬松着，似乎很长时间没有修剪了，乌亮的发梢柔软地垂在眉眼处，好像再长一点就能触碰到那挺括漂亮的眼睫。他的唇边带着微笑，笑得开心就会抿出一个小小梨涡。
他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无法抑制自己的心动。这样的人，聪明，俊秀，生动，善良，不追名逐利，不勾心斗角，在哪里都会受欢迎。他确实过得很好，他如一棵小树绽放出树头新绿，而自己却永远停留在荒芜漫长的冬天。
似有感应，钟渺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隔空相对，赵晨阳抿唇牵起一个礼貌的微笑，移开了眼睛。
“你今晚要没事，跟我们在一起坐一会儿吧？”章昊瞄了一眼赵晨阳，大着胆子提议道。
“今天不行，我明天要早起，今晚上需要准备资料。明天我忙完去学校找你们。”
这边，赵晨阳迈着长腿往包厢走：“章昊，沈屿安，我们先去点菜。”
看着他的背影，钟渺还是忍不住叫住他：“赵晨阳。”
赵晨阳顿了顿，并未回头：“什么事？”
“周日下午有时间吗？我们到房产中心一趟吧。”
静等了一会儿，赵晨阳背对着他说：“好。”
随后头也不回进了包厢。
场面有些冷，钟渺没有多留，跟大家约了明天见面的地点便跟Kris打车回酒店了。
Kris看钟渺一直侧着头望着车窗外发呆，也没有多问。在房间门口，他拍了拍钟渺的肩膀：“别多想，回去早点休息。明天一切有我。”
钟渺道了声谢，对方没有问东问西，给足了自己空间，他很感激。
回到房间，钟渺平静了一下心情才开始整理笔记和资料。
饭店内，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吃饭，赵晨阳懒散地坐着，跟平时一样插科打诨，啤酒喝了一打又一打，完事后，他充分发挥了大哥大的本事把每个人送到了回学校的出租车上。
王杰还大着舌头说：“晨，晨哥，你别，别难过，他还，还会回来的。”
“对，会，会回来的。”早已沉睡的高云帆诈尸一般坐起来，回应道。
赵晨阳把王杰塞到副驾驶，叮嘱还算清醒的孙宁：“你看好他俩呀。”
人都散尽了，赵晨阳深深呼出口气。
他觉得闷，不想坐车回去。他沿着马路往家里走，路上车辆不多，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望着远处的弦月。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他抽出一根烟，站在树下吞云吐雾，每呼出一口就缓解一点胸口的郁闷。
手机亮了一下，他叼着烟看了下屏幕便收回兜里。
是妈妈发的语音。
过年时姨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叫梁静怡，也在S市上大学，碍于姨妈的面子，他跟这位梁姑娘加过微信，但没说过话。妈妈不停打电话催他约这位姑娘见面吃饭，他推辞着一直不去。为此姨妈面子上有些尴尬，妈妈这几天便一直催他。
抽完烟，他点开了语音。
“你五一放假回来不？”
“妈,我看情况，不忙的话就回去。”
“你回来吧，回来顺便捎上小梁。这样，她也不用费劲买火车票了。”
赵晨阳不耐道：“妈，我可以帮她买火车票，五一假期我就不回去了。”
“你这孩子，别老一天到晚忙，小梁那姑娘长得好看，学习也好，你们见面互相认识一下呗。也算是老乡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妈我有点累了，先不说了。”
挂掉电话，赵晨阳疲惫地揉揉眉心，招手打了一辆车。
他点开微信，看到梁静怡的朋友圈果然在抱怨五一回家票难抢，想了想一个女孩子还得半夜排队买票确实挺不容易，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她身份消息，说可以帮她买到票。
梁静怡回复很快，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表示了感谢。
赵晨阳就在小群里发了信息。
“重金求五月一日S市到廊坊的火车票。”
赵晨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群里消息热闹，他也懒得回。等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有人接了军令状，说明天早上必定把票买好。
赵晨阳私聊给了他梁静怡的身份信息，对方一听是个女生，忍不住开始八卦。
但赵晨阳不给他八卦的机会，说一句“帮老乡忙，别出去瞎传”就睡了。
等他醒来，对方果然搞到了票。
赵晨阳在学校拿到票，那人打着呵欠说凌晨四点就去售票口排队，一边等还一边拿手机抢票。总算是买到了。
赵晨阳给梁静怡打电话，说要把车票给她。
于是两人约在梁静怡学校的大门口，梁静怡说她穿了一件牛仔外套和白色裙子，长头发戴眼镜，应该很好认。
没过一会儿，赵晨阳就看到一个纤瘦高挑的女生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牛仔外套袅袅婷婷地走来。
梁静怡长发披肩，没有化妆，但她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素颜的样子更干净清爽，让人心生好感。
“你好，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赵晨阳把票递给她：“没关系，我刚来，还不到五分钟。”
“谢谢谢谢。”梁静怡接过票，又从牛仔外套的兜里把事先备好的钱递过来：“你们太牛了，怎么买到的？”
“我朋友搞到的，他手速快。钱我不要了，都是老乡，别客气。”
梁静怡透过眼镜打量了他一下，把钱揣回兜里：“但我不能欠你人情，不如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吃爆肚儿吗？”
赵晨阳有些讶异。
女孩子喜欢吃这些？
两人来到学校附近的小店，这家店是专门卖卤煮爆肚儿等北京小吃。
赵晨阳看看菜单，心情有些复杂。
“很好吃的，不信你试试。”
梁静怡跟老板熟稔地点菜。
赵晨阳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羊杂汤，放着红辣椒的猪肚儿，和淡黄清甜的小吊梨汤，拿起筷子。
还好没有猪大肠。这些东西他也可以吃但还是觉得很第一次见面的女生吃猪大肠属实有点奇幻。
梁静怡一边叼着皮筋扎头发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位帅哥拿勺子尝了一口羊杂汤。
“怎么样，好吃吧？”
确实不错。赵晨阳点点头。
“你姨妈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也看过你的网站，我知道你挺优秀的。”梁静怡扎好头发就直奔主题：“其实，我知道你不想相亲，大概也是被逼着来帮我忙吧？”
“谁逼我也没有用，我是自愿帮忙的，我知道买票不容易。”
“那天收到你的信息我真的很讶异。我以为我们只会停留在微信那个招呼里。很多时候都这样，加好友，一句话不说，互相屏蔽对方，时间长了甚至记不得对方是谁。”
赵晨阳笑了下：“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为什么突然帮我忙？”梁静怡清澈的眸光透过眼镜望向赵晨阳。
赵晨阳咽下一口梨汤，想了会儿才说：“三分之一是因为我妈，我姨，再三分之一是因为我热心肠，确实同情你，最后三分之一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喝了酒，心里不畅快，一时冲动。”
梁静怡没有追问他为何心里不畅快，她心里了然，失恋的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知道吗？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老是担心我嫁的太远，我才大四，就给我安排了三次相亲，男方都是咱们那儿的。每次相亲，我都会把男伴带到这里，点一份卤煮，他们也不吃，看我吃完后，即使他们心里怀有再绮丽的好感也被这一份猪下水吓走了。”
赵晨阳默默竖起了拇指。
“我跟你一样抵触相亲。但看到你的照片，嚯，这么帅。我平时只穿牛仔裤，工装裤，今天还特意跟我舍友借了裙子。我甚至想说不带你来这儿的。见到你本人，你对我客客气气但其实心里挺抵触我的，我白忙活一上午，又是洗头发又是借裙子，心里有点郁闷所以我还是带你来这儿了。但点菜的时候我决定把卤煮换成羊杂汤，因为我突然想到万一哪天你脑子抽了想要和我接吻，脑海里却浮现出我吃卤煮的场景该多煞风景呀。毕竟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你看，直到现在，我也只喝了一点梨汤。”
这个女生太直球了，赵晨阳一口汤差点喝呛了。
以前他对付追求者的方式就是装傻，对方不点破他就当不知道。但现在对方单刀直入，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谢谢，谢谢你，但我，我，你知道吧？关于我的新闻，我前任，是男的。”
“我知道啊？可我妈说你高中谈过女朋友。”梁静怡看着他，皱了皱眉：“你现在彻底弯啦？只可男不可女？”
赵晨阳抚着额头生无可恋道：“梁静怡女士，我有个问题。”
梁静怡正襟危坐，“什么问题尽管问。”
“你的名字,到底谁取得？”
“我爸啊，怎么了？”
“没怎么。”赵晨阳摆摆手。
“你也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太小家子气对不对？其实，我高中时候想去改名字来着，我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跟我爸妈说要改，我妈死活不同意。”
“哦，什么名儿？”
“梁傲天。傲：骄傲，不羁。傲天：傲立天地之间，遗世而独立，霸气而自信。多好，可惜了，最后没办成。”梁静怡惋惜道。
赵晨阳实在憋不住了，低下头捂着脸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这名字有那么好笑吗？”
赵晨阳摇摇头，艰难地挺起腰，抬起小吊梨汤：“来，碰个杯吧，霸气不羁梁傲天，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