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难堪地抓挠后脑勺。
“林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林箫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那声音和潘宣的声音真的很像,真的以为是他追来……她突然冷笑,这一笑倒还把邮差吓着。
她在笑什么?笑自己傻呀。事到如今,她怎么还敢奢求那天追赶上来不要她走,不要她去送死。
“箫竹?”
“不准叫我的名字!”
林箫竹朝邮差吼道,声音很大,震得感觉四下的东西都静下来。冷静片刻后,林箫竹知道自己失态,一把擦掉眼泪,向邮差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朝你大吼的。”
“没关系……不过,你有心事?”
林箫竹摇摇头,她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此次旅途,她只愿自己赶紧忘了那个人。
此生此世,一刀两断。
四下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点点水滴打在叶片上,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天地之间升起烟雾,大雨淋湿了整片土地。
邮差见状赶紧抽出插在背篓旁的油纸伞,撑开伞撑在林箫竹头顶。
“下雨了,我们去找个地方躲雨吧。”
邮差把伞全部撑在林箫竹的头上,自己反倒整个人淋在雨里。林箫竹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撑?”
邮差傻笑两声:“你是姑娘家,身子弱。我是个男子汉,身子壮着呢。这点雨淋了没事的。”
“你我素不相识,没必要为我着想。你还是自己打着吧,让我淋雨……”
话音未落,邮差把伞塞进她的手里,抓起另外一只手开始往前跑。
“我记得前面有个可以躲雨的棚子我们去那里。”
林箫竹被邮差这样牵着跑,眨眼间,她好像看到了潘宣的背影。那天的京城,他拉着自己跑向那棵大榕树。
想到这里,林箫竹眼睛里的泪水混着淋下的雨水顺着眼颊流下。
邮差感觉自己牵着的人在颤抖,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伞早就不在林箫竹的头顶,而是被她垂下的手拖在地上。
她在哭。
林箫竹哭的越发厉害,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我明知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可我还是想他说一句留下来……我不想走,我不想死……我只是想好好过完一辈子,难道不行吗……”
邮差没有说话,慢慢松开林箫竹的手。一个箭步上前拥住林箫竹的身子,死死地抱住。
奇怪的是,林箫竹没有推开他。
邮差知道,此时此刻,一个拥抱是给她最好的安慰。尽管自己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是,这一点温暖还是想传达给她。
等到抵达躲雨的棚子下时,两人都湿透了。林箫竹抱紧自己的身子蹲在角落,邮差脱下自己的外衫,使劲挤出水来。又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检查一番,确定没有被打湿之后才放心。
林箫竹一直蹲在角落什么也不做,旁边的人一直在忙活,她也就这样眼睛一直顺着他的身影,走过来走过去。
安静下来仔细看看这个人,这张侧脸,和那人倒还有些相似。是不是因为如此,方才自己才会认错了人。
“林姑娘,你这湿的衣服一直穿着会感冒的。”
嗯,声音也很像。
“林姑娘?林箫竹?”
邮差见她不回答,以为是她走了神,无奈他叹口气,拿着背篓里拿出来的干净衣服,走到她面前蹲下,把衣服盖在她头上。
“头发也要擦干。话说你这姑娘也太不爱打扮自己了吧,一条发带就缠了个发髻,胭脂水粉也不擦。”
说罢,伸手去取下林箫竹头上的发带,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面前的人突然变成了小家碧玉的模样,邮差不禁看傻了眼。
“你……想不到,你生得……挺好。”
好像邮差的每一句话,都能让林箫竹联想到潘宣。就像这一句,又让她想起了她和潘宣的第一次见面。
“不过,你的手腕上为什么一直系着绳子?”邮差指了指林箫竹手上的绳子。那里曾经受过伤,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看见伤痕留下的印记。
林箫竹把手往后藏了藏,敷衍了事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一根绳子。”
邮差点点头没有多问,专心替林箫竹擦干头发。差不多完事,又从背篓里拿了件衣裳递给林箫竹。
“我这刚好有件姑娘的衣裳,你穿着应该合适。”
林箫竹接过衣服:“这不会是你帮被人带的货物吧?”
邮差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是给我娘子带的。她怀孕了,我这次进京就是给她和我快出生的孩子添置点东西的。”
“你……成亲了?”
林箫竹有些意外,这邮差看着年轻,竟已快当爹了。
“我跟娘子是青梅竹马,十六岁便成亲了。”邮差笑道。
林箫竹噗嗤笑出声,心情忽然轻松起来:“那得恭喜你了。”
雨过天晴,两人继续赶路。阴郁一扫而空,倒像是初识的江湖友人。日落前,他们到了邮差的村子。
村子嵌在两山之间,唯有一条出路。两侧峭壁高耸,易守难攻。显然,这是为避战祸特意选的地方。
村户不多,一眼望尽。入口处是片空地,远处才是居住区。几层阁楼依山而建,每层住着几户人家。这里无法耕种,村民靠饲养家禽为生。场院里鸡鸭乱窜,山壁旁还圈着猪羊。
邮差家院子里,一位孕妇正在收衣服。邮差赶忙接过活计,替妻子擦汗。林箫竹望着这温馨一幕,心头忽地泛起一丝酸涩。
有生之年,亲眼所见自己向往的生活,且当是自己过了一遭吧。
邮差的妻子提前准备好了饭菜,便留林箫竹在家用餐。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晚餐吃到一半时,一村子的人聚在邮差家门口。
是村长带的头,全村人都来了。
林箫竹不晓得大家这是在做什么,但是看得出来,是来找她的。她放下碗筷,走到院子、村长的面前。
邮差和他的妻子也紧跟其后除了屋子,走到村民的阵营里。村长突如其来的深鞠一躬弄得林箫竹不知所措,他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一齐深鞠一躬她就更不知所措了。
“还请少侠救救我们!“村长起了头,身后的大家又一起,“还请少侠救救我们!”
“啊?”
林箫竹一头雾水。村民看起来都很健康,何来相救之说?
她赶忙上前将村长扶起来,“老人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村长蹙紧眉头,讲起了前几日就发生在村子里的事情。
“百千年,我们祖辈为避战祸隐居于此。因地势险要,加上耕地有限,种不出多少粮食,从未有人侵犯。可就在前几日,一群强盗到村子里扬言,十三日之后,要将这里踏平!”
十三天前。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得黄土路发烫。山口处突然扬起一片烟尘,十几个提着刀棍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恶汉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额角划到嘴角,活像条蜈蚣趴在脸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扬言道:“把你们的村长叫出来!”
村里人慌了神,可村长前日刚染了痢疾,这会儿正浑身发烫,连站都站不稳。他女儿咬着唇,搀着他一步步挪到村口。
老人脸色蜡黄,额上冷汗涔涔,却仍挺直了腰杆,哑着嗓子喝道:“来者何人?你们想干什么!”
那恶汉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村长,忽然放声大笑,回头冲手下嚷嚷:“弟兄们看啊,这就是村长!一个要死的人了!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刀疤扭曲得更狰狞了。身后那群喽啰也跟着哄笑,刺耳的声音在村口回荡。
笑够了,恶汉猛地收声:“老头听好,三天之后,我们要将你们村子踏平,在这里修我的寨子,没意见吧?”
村长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女儿的胳膊:“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绝不允许你们擅自踏足!”
恶汉歪着头,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狞笑:“哦?是吗?”他转身大步离开,只丢下一句阴森森的话:“那,咱们十三日之后见。”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掌抵在胸口,剧烈的咳嗽后继续道:“我们村世世代代都是老实种地的,哪有什么习武之人?那恶人走后,我们真是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法子……咳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佝偻的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女儿连忙扶住他,粗糙的手掌轻拍着他的背,转头对众人低声道:“阿爹身子还没好透,接下来的事,我来说吧。就在当天晚上……莫名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林箫竹反问。
妇人点点头,眼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夜晚。
“当时我们全家都在屋里发愁,突然听见一声轻响。我推门去看,外头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门缝里,塞着这个。”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泛黄的纸。
“说京城青花巷里有一位佩剑女侠,她可以帮我们。”
精确到巷名的指引,那不正是林箫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