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咚~~~”
停下揉面的手,只听院外的堆枣巷中远远传来,“一~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原是更夫的敲锣声和喊更声,林引苏无声的笑了笑,暗道自己大惊小怪。
这样稀松平常的锣声与喊更声,自己竟然已有两个多月没听到了,看来新来的县令大人确是个有能力的,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连更夫都有了。
***
次日,平州城还笼罩着银白色的轻纱,林引苏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前院门被敲响的声音。
随意披上件外衣,林引苏睡眼朦胧的走出来,站在正屋的檐下,她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听见前院门传来一阵弱弱的敲门声。
林引苏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何人?”
敲门的声音停了,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林娘子,我是来试工的……”
打开门,是昨日那小郎,林引苏招呼他进来,有些头疼道:“小郎君,现下怕才刚卯时呢,怎地来的如此早?”
小郎有些胆怯的低下头,站在门外不敢进来:“林娘子莫气,我就在门外等等就好,您再回去……”
林引苏捂住了头,打断道:“非是怪你,起的太早怕你白日里没有精神做工。”
小郎:“有的有的!我……”
林引苏再次抬手打断,示意小郎先进院再说,小郎扭扭捏捏的进了院子,林引苏将灶屋门打开点上烛火,示意小郎先在这儿休息,若是饿了拿些糕点吃,便又回到正屋倒头睡去。
直到太阳逐渐升起,堆枣巷也热闹了起来,林引苏才猛然惊起,那小郎好似还在灶屋里,怕已在那屋里坐了整一个时辰。
迅速穿戴整齐,走出正屋,林引苏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脸,自己怎地如此大意,才见过两面,若那孩子不是个好的……
“林娘子晨安!”
林引苏放下拍脸的手,见那小郎正在灶屋前,手里拎着斧头,地上躺满了劈好的柴火。
林引苏暗暗搓搓手指,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可吃过晨食了?”
小郎低下头捏着衣角,眼神有些躲躲闪闪:“……我实在太饿了,吃了两个豆沙饼……您说的每日包一餐食,这两个饼可以吗?”
林引苏一笑:“我非是那般苛责的人,包的一餐自是昼食,那两个饼你砍这一地柴难道还抵不得?”
见小郎经不起逗,慌慌张张的还要解释,林引苏连忙又问:“对了,昨日忘了问小郎君,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小郎:“陶果子……”
林引苏边向灶屋走去,边继续问:“原是陶小郎君,今日来的如此早,家住附近吗?”
陶小郎:“林娘子叫我阿果就成,我……暂时住城外双木镇。”
林引苏止住了脚步,有些疑惑的转身:“……双木镇,我来时路过一回,似乎只剩些残垣断壁……”
见那小郎站住了脚,低着头不说话,林引苏有些懊恼的住了嘴,带着阿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原先左厢房挨着灶屋,太小了些不方便,我便让人把左厢房和灶屋打通后改了改,现在主要是做糕点和吃食的地方,左耳房是米面库房,正屋和右耳房我在住,右厢房堆些杂物。”
“明日起,你辰时来就好,不必像今日这般早,和我一道将灶屋的糕点端到前头铺子摆上,平日里就在前头看看铺子,若是铺子不忙,便到后头帮我打打下手……”
交代了一圈日后需要做的事,林引苏带着阿果回到正屋,从桌上拿起昨日去刘二婶家借的衣裳。
“这两套衣裳,原是刘二婶家颂女郎穿剩下的,昨夜我改了改,小郎君可以穿着做工。颜色花了些,你若介意,等试工结束我可以预付一些工钱,你到南集市重新做两身。”
阿果连忙摇摇头,双手接下:“不介意!不介意的!”
退出正屋关上房门,林引苏来到灶屋,将备好的糕点装起来,准备一会儿抬到铺子里。
不过一会儿,灶屋门再次被打开,听见动静,林引苏回过头来,
阿果洗干净脸,换上了齐整的衣裳,正站在门口低身作揖:“多谢林娘子。”
林引苏顿住了身子,突然扬唇笑了起来:“两件衣裳而已,不至于,来帮忙吧。”
有了阿果的帮忙,今日的铺子开张,比昨日早了半个时辰,林引苏叉着腰,对着正在整理糕饼的阿果满意的点点头。
“哟,林娘子招的小伙计手脚看起来挺麻利呀。”刘二婶磕着瓜子走了进来。
林引苏正在给客人算账,看了看一边打包糕点的阿果笑道:“确实不错。”
刘二婶靠在门板上:“小郎君,林娘子一月给你多少月银呀?说出来阿婶听听,若是坑害你,阿婶替你谈谈工钱。”
阿果一脸惶恐,呐呐道:“林娘子自是没有坑我……”
林引苏温声道:“刘二婶,我家小伙计胆子小,脸皮薄,可莫要胡乱调侃。”
刘二婶大笑:“是是是,是阿婶话多,小郎君莫要上心。”
离去前,刘二婶努着嘴朝林引苏眨眨眼,林引苏捂着嘴笑了笑没回应。
阿果手脚麻利又学得快,交代过一遍就能做的有模有样,林引苏很满意,铺子申时过就挂上了售罄的牌子。
带着阿果回到灶屋,阿果负责烧火打杂,林引苏揉面擀皮,两人开始准备明日的糕点。
天已近黄昏,天空堆满晚霞,前院门口,林引苏拿出一包糕点,让阿果带回去当夕食,阿果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接下,拜别林引苏后向巷口走去。
待阿果的身影远去,王大娘挑着担子从另一边出现,“哟,小伙计回去了?”林引苏点点头。
“唉,世道艰难,不过为混口饭吃。”王大娘说完,又自顾自挑着担子离开。
是夜,林引苏盘腿坐在炕桌前打着算盘,右耳房放着书籍和账本,暂时被当做书房使用。
正在盘算这段时间的进账和损耗,听见院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刘二婶的喊声。
林引苏连忙套上鞋子快步走到院内,院门外是打着灯笼的刘二婶,见林引苏开门,连忙问道:“林娘子,我家阿寿可在你这儿?”
林引苏摇摇头:“午后倒是来吃过糕点,不过酉时你喊便回去了。”
刘二婶焦急道:“夕食完他说回房破阿姐寄回的九连环,我和郎君便去做面汤卤子,刚刚我去催他入寝,房中院中都不见人,也不知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林引苏听罢,连忙安慰道:“二婶先莫急,或许寿小郎只是顽皮偷出去玩耍了,稍等我们顺着堆枣巷往外寻,自是能找到的!”
说完关上院门,扶住刘二婶微微颤抖的身子,二人一家一家的向外敲门问,堆枣巷中,越来越多的人打起灯笼走出院门,直到将整个堆枣巷都问完,也不见寿小郎的踪迹,周围乡邻七嘴八舌的宽慰起刘二婶。
林引苏打着灯笼站在巷口,风从安平桥那头吹过来,凉凉的拂过脸上,安慰的话说了一整晚,此时的她只能尽力支撑住刘二婶摇摇欲坠的身子,尽力回想寿小郎平日里喜欢去哪里。
不待她想出头绪来,桥另一头响起了雀喧鸠聚的吵闹声,林引苏抬起头向安平桥上看去,只见一男子疾步过了桥,身后跟着刘二叔和一群衙役。
男子走到林引苏面前站定,青衣黑发,风从他身后吹来,引得衣摆翩飞,身姿挺拔,眉目温润。
林引苏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扶着刘二婶退了两步,刘二叔上前来扶住刘二婶另一侧,开口说道:“沈大人,小儿戌时还在家中,不过半个时辰人便不见了,我夫妇二人就在院中,也不曾听见大动静,求大人寻寻我家小儿,他不过六岁,若是……”
话音未落刘二婶夫妇就要跪下,衙役中窜出一道身影,硬生生将刘二婶夫妇抬起:“先找人呀,找到了再跪。”
林引苏听着耳熟,再次抬眼望去,星光昏暗,借着衙役们手中的火把,林引苏认出来了,是来买过两次糕点的小郎君,听衙役们喊,似乎叫阿肆。
沈见知抿着唇清了清嗓,转身对身后道:“刘捕头,阿肆,你二人各带一队,挨家挨户的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回过头来,他对着面前的人群说道:“烦请诸位回到自家,在院子内外仔细的找找,若有可疑之处,立刻报知衙役。”
人群中有乡邻犹疑了一下,开口道:“县令大人,这段时日,平州城城门大开,城中往来人员复杂繁多,有没有可能是城中……来了人牙子……”
沈见知神色不变,一字一句看着人群道:“今日一更天开始,城中新增守城衙役数十,按三个时辰一个班序守城门,亥时一刻城门关闭,按照刘家夫妇所说,就算有人牙子,也绝对出不去这平州城。”
言罢,人群逐渐散去,林引苏提着灯笼跟着人流往回走,她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
回到院中,林引苏提着灯笼将院内,房间里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仍然没有什么发现。
此时夜已经深了,林引苏靠坐在院子中抬头看月,无心睡眠。
“梆!梆!梆!”“咚~咚~咚~~~”“三~更天,平安~无事~~~”
更夫的声音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林引苏站起身来,准备回屋。
“咚咚咚”后院的门被敲响,林引苏停住脚步:“谁?”
门外传来怯懦的声音:“林娘子,我是阿果。”
林引苏打开门,只见瘦弱的阿果提着盏烂灯笼,衣摆后躲着个更小的身影。
阿果往旁边挪,那道身影也跟着挪,林引苏两步上前,将那试图躲起来小人提起来:“阿寿!你这晚上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你阿父阿母快急死了?”
寿小郎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事,憋着嘴似马上就要哭出声来,林引苏连忙牵起他,快步穿过院子,打开前院门走到堆枣巷中。
刘二婶夫妇还在巷口,见林引苏带着寻了一晚的人出现,连忙上前将寿小郎抱在怀中,憋了一晚上的眼泪似流水般淌个不停。
刘二叔向林引苏拱手作揖,林引苏摇摇头,回到院中,将正在院中忐忑不安的阿果叫了出来。
林引苏先开口问道:“阿果,到底怎么回事?”
沈见知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一众衙役,又有乡邻打着灯笼上前,灯笼和火光闪烁,身影摇曳,被围在中间的阿果颤颤巍巍,身子显得更加瘦小,林引苏弯下身子,又轻声问了一遍。
阿果几次抬起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沈见知见状,放缓语气道:“既然人找到了,那就带回家去好生休憩,剩下的明日再说。”
县令大人发话,围观着的乡邻散去,刘二婶夫妇也抱着寿小郎抹着眼泪归家去。
沈见知看着战战兢兢好似马上就要倒下的阿果,转头看向林引苏,嗓音似有些沙哑般,他迟疑了一下:“这小郎,和林娘子,是何关系?”
林引苏:“回沈大人,这是今日铺里新招的伙计。”
沈见知缓缓道:“嗯,先带回去吧,明日让他来县衙问话。”
林引苏连声应下,正准备叫上阿果回去。
阿果像蚊虫般抖抖瑟瑟,小声开口道:
“我……”
“不是我,林娘子……不是我带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