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梨花

沈见知站在檐下,院外是夜幕明月,清风徐徐,岁月似乎一片静好之色。

他就那样静静的看向远方的山坡,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嘴边泛着平常的轻笑,眼底却一片薄凉。

前方不远处的半山坡上有处小院,那里曾住着一家六口人,夫妻二人靠种地和打猎,供养着两位老人和两个稚子,突厥人南侵都躲了过去,唯独没躲过权贵的府兵。

平州县地处雍州北,离凉州极近,四月中的夜风愈加寒寂,吹动衣摆翩飞,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处的闷痛感愈发清晰,嘴角溢出血痕,他未发一言,慢步走回右侧的厢房中。

“沈大人!”房门被推开,名叫子衿的小女郎领着位身穿白衣的女医师走了进来。

那白衣医师进屋后径直将手中的药箱放在桌上,给沈见知号脉完,提笔写下药方递给子衿,再次提起自己的药箱站在门口垂首望地。

全程除了问诊不发一言,也不抬头乱看,一副所有事都和我无关,我只负责看病的样子。

子衿拿着药方准备出去熬药,正招手让医师和她一块出去,别打扰了沈见知休息。

沈见知靠坐在书桌后,抬眸望去,“子衿先去熬药吧,关于林娘子的伤势,我还有些话想问青医师。”

子衿行礼应是,快步出了门,沈见知望向站在门边的青医师轻声开口,“青医师请坐。”

青菱低垂着头神色不显,闻言两步走到一侧的矮凳上坐下。

沈见知开口问起林引苏的伤势,青菱应对自如,问完后两人无话,青菱正要站起身来,拜别离去。

沈见知幽幽开口,“听闻青医师也是青州人,祖籍是青州城南珲春巷,直到后来,才跟随外祖离开青州城四处漂泊,行医为生。”

闻言,青菱身子一僵,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点头应是。

“林娘子被强行喂了噬心丸,此药发作每月必受心脉尽碎之苦痛,听闻青医师的外祖乃大梁第一圣手,没有他救不了的人,此药依青医师看,可有解?”

青菱声音冷硬,“外祖已逝,恕青某无能为力。”

沈见知声线平稳,继续开口,“青医师承老先生门下,乃第一弟子,自不是寻常医师可比,这些日子只能暂请青医师留下,劳烦青医师为她做些抑制痛感的药物,噬心丸的解药我会派人去寻。”

说罢,沈见知抬手轻轻叩响桌面,房门被人推开,来人一身黑衣蒙面,对着青菱抱拳,“青医师,请!”

青菱面色铁青的站起,嘴角微动又紧紧抿起,提起药箱垂首跟在黑衣男子身后走出院门外。

青菱被引进另一处更小的院中,黑衣男子告退出去,青菱听见院门被锁住的声音,面色更加不虞起来。

将院中花木的两根新芽掰断,青菱还觉着不解气,又伸手将整株花木薅秃,两只手掌都染上绿渍,才悻悻的罢了手。

青菱拎起药箱,用力踹开房门一边怒骂,“该死的,都让你不要招惹他不要招惹他,把自己作一身伤不止,还中这毒,我上哪儿给你弄解药去,该死该死……”

***

次日天蒙蒙亮,林引苏悠悠转醒,目光停在淡紫色的烟纱帷幔上,良久后才反应过来。

除了贴身的衣物,其他衣裳已被换过,林引苏想起了那个与阿果差不多大的小女郎,很快便接受了。

拿起屏风上挂着的外衫随意披上走出房门,天空刚泛起一层白,林引苏在院中来回转了一圈,院子不大,种着许多稀疏的花木和蔬菜,没有精心照料的痕迹,生长得十分随意,应该是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院子右侧种着一株极高的梨树,现下正是北方梨花盛开的季节,这颗梨树上的花应是开了些时日了,晨风吹过,花瓣洋洋洒洒从枝头飘落,撒得满地都是。

林引苏站在树下,抬手将发顶上的梨花摘下,微微昂着头向梨树望去。

她幼时和阿唯也是爬过梨树摘果的,少时也学着书中的诗人坐在树下赏梨花,用梨花花瓣煮茶,试做糕点什么的。

只是不知为何,少时二人做出的梨花酥总是透着一股子涩味,还未等林引苏找出原因,阿唯便应征参军去了。

在树下站着累了,林引苏就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那株梨花树出神。

不知多久后,身侧有脚步声传来,林引苏偏头望去,是一身天青色锦衣的沈见知,面色柔和常挂着一抹浅笑,眉目温润目中好似清潭无波,他缓缓走来,有风吹过,身后是片片梨花飞舞。

“休憩的可好?”沈见知在面前站定,垂眸望向坐在地上的林引苏。

林引苏方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来作揖行礼,被沈见知轻笑着挡过,“林娘子有伤在身,不必如此多礼。”

被扶起的林引苏站定垂眸不语,沈见知看向院中那颗梨树,“林娘子喜欢梨花?”

林引苏朝那颗梨树看去,试着开口,发出的声音十分嘶哑,“也,也不算喜欢,少时常采摘花瓣煮茶做糕点而已。”

“我很喜欢。”

林引苏微楞,正想着如何回答。

沈见知再次开口,“我很喜欢。”

“……梨花很好,但梨花同离花,并不是很吉利,大人……”林引苏皱眉,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见知望向那颗梨树,语气平淡,“有合才有离,有离亦才有合,梨花如明月,过分圆满会失了实感。”

林引苏收回目光不语,良久后,她才答,“是吗,民妇以为,它只是颗树罢了。”

沈见知低头看着林引苏,她背脊挺直目光直视前方,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那句话时,那双眼目光涣散,毫无焦距。

是啊,梨花离花,它只是颗树罢了。

***

晨食昼食皆是吃粥,林引苏有些嘴里没味儿,砸吧着嘴看向桌面,子衿伸手将三鲜笋炒鸡往自己面前拨一拨。

“林娘子,青医师交待了,你这次伤着喉头,又有毒在身,不可贪嘴,暂且吃粥吧。”

“大人呢,他不吃吗?”林引苏用手捂了捂喉咙,话说急了喉咙还是会疼。

午后见刘捕头来了,大人领着人进了左侧的偏房,已过一个时辰了还未出来。

子衿抱着碗,眉眼弯弯的笑,“林娘子关心沈大人吗?一会儿待沈大人忙完了我一定将话传到!”

林引苏连连摆手,“只是想问问阿肆和阿果的境况。”

子衿笑着点头,“知道啦知道啦,林娘子先休息,我一会儿帮你问呀。”

子衿端来熬好的药汁,药汁浓稠,又苦又臭,林引苏捏着鼻子一口灌进去,死青菱,开的什么药方,苦得要命!

喝完药不过半刻,睡意便袭来,林引苏躺回床上休息,子衿轻轻关上房门离去。

此时的小院灶屋内,青菱一脸铁青的熬着药,自己在城外义诊做得好好的,被沈见知派人强行抓来,每日要给林引苏脖颈上的伤换药,还要给沈见知和林引苏两人熬药。

“晦气,真晦气,呸……”青菱狂轮手中的扇子,自己一个医师,沦落到日日蹲在灶屋内熬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哎呀哎呀,火大了青医师!”子衿快步上前,接过青菱手中的扇子,深怕她一个不满再次将熬药的砂锅掀翻,毕竟早晨她被拎起来给林娘子熬药时,就是这么干的。

青菱顺势站起身,离开熬药的小矮凳伸伸懒腰,她身量高一直蜷缩在这里熬药,全身都觉着酸痛了起来。

子衿打开正在熬煎的砂锅看了看,将炉中的柴撤了,只留余温又煨了一会儿,倒在干净的瓷碗中,准备给沈见知端去。

青菱懒洋洋的靠在碗柜旁,有些不耐烦的问,“喂,小丫头,我病也看了,药方也开了,看你也懂些药理,熬夜做得也不错,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子衿手脚未停,闻言摇了摇头,“不知,沈大人说你什么时候可以走,你就什么时候可以走。”

“往日在平州城中未见过你,你是沈家派来的狗腿子吗?”青菱向正在倒药的子衿靠近,有些恶意的开口。

“诶诶诶,疼疼疼,松手松手!……”

子衿人小力气却大,使着巧劲捏着青菱的上臂不松手,疼得青菱连连告饶。

子衿端起装药碗的托盘,“我不是沈家的人,只是暂且听沈大人命行事,你莫要动些歪心思。”

警告了青菱,子衿端着药快步向外走去,沈大人还未喝药呢。

书房内,沈见知喝了子衿端来的药,正要让她退下,继续和刘莽商议事宜,却见子衿站在原处不动。

子衿带着笑意开口,“林娘子问,大人为何不同她一处吃昼食。”

沈见知一愣,神色平静道,“她如何问的?此言,何意?”

子衿歪着脑袋,“不知呢,或许是想你与她一道日食三餐吧,可能一个人吃无聊了些。”

沈见知神色自若,眸中翻涌着异样的色彩,“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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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安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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