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引苏的目光有些许不忍,只能朝着远处看去,月色沉沉,宅院深深,听不见更夫的打更声,也不知现下几时了。
沈见知沉着眸子看向院中,柳老太爷柳尚林咒骂完柳大娘子阮氏,开始拿小丫鬟和院中跪着的人出气,不断有人被拖出来跪在前方。
柳尚林手中握着一根一米长的软铁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一鞭抽下去,皮肉连着衣衫一起被刮下来。
柳尚林脸上挂着恐怖的笑,已有一个小郎君被抽得无法动弹了,院中一时间惨叫声和求饶声不断响起。
院外传来响声,从远处又走来一群人,提着灯笼不紧不慢的过来,守门的奴仆试图拦人,响起一阵推搡吵闹声。
不过一会儿,院门口守门的奴仆被挤开,新出现的仆从们簇拥着一个身着桃红蝉翼薄纱裙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诶唷,公爹~远郎~院中怎地这般热闹呢。”
林引苏看向那位拎着食盒,梳着精致发髻、满头珠钗的张姨娘快步略过柳大娘子,笑容明媚的对着面前的父子二人就是盈盈一拜。
林引苏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这怎么这么像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得势小妾来踩正室大娘子的脸面了!
“纤纤怎么来得如此晚?”柳清远对着张姨娘伸手,后者轻挪莲步上前,站在柳清远的身侧,并不开口解释,只半依偎在他怀中抛媚眼。
直把柳清远迷得不行,手已开始不安分起来,直到身旁的柳老太爷柳尚林咳嗽两声,柳清远才讪笑着停住了手。
张姨娘轻笑一声,好似看不见院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拨开柳清远的手臂,手脚利落的将食盒拎进正厅,从中掏出两盘子糕点端了出来。
柳清远是个没脑子的,不等张姨娘端到门口,便上前拿起开吃。
张姨娘莹莹一笑,对着门口的柳老太爷开口,声音十分娇媚,“公爹~纤纤在院外就听见您中气十足的声音了,姐姐不懂事儿,您教育她也莫动气,可口涩了?”
林引苏看见那熟悉的鸳鸯桂花糖糕,头皮顿时一麻,心中暗自无语。
沈见知凑过来附在林引苏耳边低声问道,“看来林娘子送了许多,只是那糖糕甜味正好,再浇一层蜂蜜和糖霜未免过于甜腻了些,这是林娘子铺中的新口味?”
呼出的热气将耳边映红,林引苏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听清沈见知的话后,低声回应,“未曾改过,送来时蜂蜜和糖霜是没有的,应当是柳府人比较喜欢嗜甜?”
沈见知轻嗯一声,回过眼继续往里看去。
柳老太爷灰白的眼眸看了张姨娘一眼,不似对跪着的妾室那般轻视,也不像对站在院中的柳大娘子那般咒骂,只轻嗯了一声,重新坐回了太师椅。
一旁的小丫鬟正要趴在地上给他做踏凳,被张姨娘挥手退下。
张姨娘扭着身子上前,指挥仆从搬来个小桌放在太师椅旁,将一直捧着的糕点盘子放下,捧起泡好的茶水态度殷勤的双手喂柳老太爷喝茶。
从这侧看去,只能看见柳家大娘子的半张侧脸,面色未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柳清远好似看不见自己的妾室,正双手捧接公爹吐出来的茶水,只一股脑的抓着小桌上的糕点,吃相难看,吧唧作响。
院中一时间四下无声,只有张姨娘那一声又一声“公爹~”“公爹~”,叫得又响又媚。
最后,张姨娘已是半坐在柳老太爷的怀中,脸色绯红的用手指轻轻捻起一块糖糕,自己咬了半块,娇笑着喂入柳老太爷口中。
林引苏早在张姨娘嘴里叫着公爹,半跌入柳老太爷怀中时就低下了头,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柳家这叫什么事儿啊!
阿肆年纪小,未曾见过这类乱糟糟的伦理大戏。
但还算知道自己是在偷听墙角,一脸震惊的凑过来,低声问道,“公子,这是不是翁媳私通啊?为什么那柳清远跟没事儿人一样啊?”
沈见知抬手抚了抚紧皱的眉头,有些无奈的示意阿肆安静。
这场翁媳闹剧持续了近一刻钟,张姨娘才喘着气从柳老太爷身上下来,将裙摆扯下。
被迫围观了活春/宫的众人终于重重的缓了口气,张姨娘脸色绯红,回到正厅内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衫,才缓慢从里屋走了出来。
在柳老太爷身侧站定,张姨娘娇声开口,“府中大多数人都被公爹和姐姐带到此处来了,前院中为招待县令大人而设下的酒宴还尚未收拾呢,公爹这处的事儿可处理完了?”
柳老太爷冷哼一声,将脚边的软铁鞭随意一踢,“阮氏嫁入我柳家数年,只诞一女,前不敬重夫君,不能为柳家延绵子嗣,后不孝顺公婆,就是一个不贤不孝的毒妇!”
小桌上的茶盏被猛然拂袖在地,发出巨响,柳老太爷站起身来怒骂,“今日我便替阿远除了你这个祸害!来人!取来纸笔,今日便将这不贤不孝的阮氏休弃出门!”
柳清远蹲坐在正屋门口的门槛上,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好似不碍他的事一般,向后靠在门框边打起盹儿来。
院中的柳大娘子一双柳叶眼角边布满细纹,闻言只扯着嘴角无声的笑了笑,默不作声。
小丫鬟从里屋拿出笔墨纸砚,柳老太爷站起身来,撸起袖子便代替自己的儿郎写下休弃书。
半刻钟后,柳老太爷招手让人拿来柳家印章,盖下印章后,拿起朝着柳大娘子所在的方向随意一扔。
随后指着院中的人尖声高喊,“来人!!!将这弃妇给我扒了衣服丢出门去!”
柳尚林的仆从试图冲进院中,被柳大娘子带来的人阻拦,其中还混着张姨娘的人,一时间院门外胡乱推搡,吵吵嚷嚷,久久争执不下。
惠嬷嬷上前将休弃书拿起,递到柳大娘子手上,柳大娘子抬手抚了抚额头的绷带,那处此时已溢出血痕来。
将休弃书打开,柳大娘子一目十行看过,冷冷的嗤笑一声,将那休弃书撕了个干净。
柳老太爷正要发作,张姨娘先惊呼一声,“哎呀!姐姐怎么这样!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求来的休书呢,怎么能这般对待呢!”
柳大娘子神色从容,“这不是我要的休书或者和离书,你们吞了我诸多嫁妆,将我折辱逼迫至此,如今要将我独身逐出门去,没有这个道理!”
柳尚林一巴掌拍在桌上,“你阮家早已没落,当初若不是我柳家收留,你安能苟活至今日!”
柳大娘子连连冷笑,“当年我带着金银玉器,锦缎摆件,近百家奴,光银钱便带了足足三十万贯,嫁谁嫁不得!?若不是多年前柳家曾与阮家有恩,阿父坚持,我又何故落入到柳家这狼坑来受你们父子二人磋磨!”
“你个贱妇!”闻言,柳老太爷似乎被刺激到了,猛地站起身来,泄气般将小桌子整个推翻在地,“那是我柳家的!柳家的!!!来人!将这贱妇给我乱棍打死!打死!!”
连接不断的尖啸声好似鬼怪嚎叫,柳老太爷四肢胡乱跳动,双目圆瞪,死死的盯着下方巍然不动的柳大娘子,好似要将她撕裂吞食一般可怖。
张姨娘默默向后退了几步,抬眼向院外正前方看去,晦暗月色下的偌大柳府,好似一只深渊巨口,不断将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
衣摆被人轻轻一扯,张姨娘低下头,只见那整日木着一张脸的陈姨娘仰脸望着她,也不出声,就那么望着。
可把一侧的苏姨娘吓坏了,正要将陈姨娘的手扯开,心中暗忖该如何向张姨娘求饶解释。
只见张姨娘唇边漏出一丝极浅的笑意,伸手握住那只紧攥着裙摆的手,向陈姨娘微微颌首。
陈姨娘得到了答案,直挺挺了一晚上的背脊松了下来,一时间呐呐不语,很快便低低的笑出声弯下了腰,半躺倒在屋内地面上,嘴里不断嘟囔着些听不懂的话。
苏姨娘见状有些不解,朝着一侧满身血污畏缩在角落的周姨娘靠去。
二人依缩在正屋角落里,互相依偎取暖,藏在衣袖下的手牵起,默默在心中祈求着这天快些亮吧,快些亮吧。
这片天空的确很快便亮了起来,柳府前院齐峰堂连着暖风阁齐齐燃起了大火,伴着夜风呼啸燃得越来越烈,已开始朝着周围蔓延。
还未等留守前院的仆从一路高喊着“走水了”跑到后院通知众人。
这边的一众人已经看见了漫天的火光,风带来热气扑面,沈见知紧紧拧眉,这柳府,可真是多事之地。
朝着阿肆递了个眼色,阿肆踮起脚尖轻轻起身,心中虽然知道公子绝不会不管阿果的,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朝那后排看了两眼。
阿肆快步跳下院墙,不管不顾的快速运功,脚踏着玉兰树一点,朝着柳府的北面飞疾而去。
将北面的院门打开,外头果然站着群衙役,领头的举着刀正准备将门劈开。
阿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声骂道,“怎么这般无用!没有刘莽和杨二,连个院门都打不开!”
领头的衙役讪笑着解释,“阿肆郎君莫急,杨大已强行从正东门进了,我们几人是这才赶了过来。”
“闭嘴,速速跟上,若是因为你们让公子有伤,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罢,阿肆脚步一点跳上屋檐,直直向前跑去,十数个衙役连忙握紧腰间的横刀快步跟上。
此时的福寿堂中,柳老太爷已经看见了远方冲天的火光,抬脚便向已靠着门框睡着的柳清远踹醒,让他速速前去救火。
后者站起身来抬手揉揉脸,不急不忙的朝着柳老太爷一摊手,“阿爹,人都让你们带到这处来了,我就算去了,哪儿的人救火啊。”
一时间院中有些僵持,柳大娘子还是那般垂着脸站在原地,根本没有救火的打算,估计巴不得这把火直接将整个柳府都烧了呢。
但若是自己的人被叫去前院救火……柳老太爷拧眉,这毒妇恨急了自己,难保不会趁机做些什么。
抬眼将院中众人皆看过,柳老太爷转头朝着正屋里扣手的张姨娘道,“纤纤,带些你院中的人速速前去查看,前院火势能否控制得住,若是控制不住,便将火向的房屋速速拆掉,务必控制柳家损失!”
张姨娘将手掌反过来,看了看前几天才涂上的丹寇,扣得差不多了,嗯,明日涂个颜色浅一些的吧。
待柳老太爷第二声怒喝响起,张姨娘才好似被惊吓住了拍着胸口,柔声回应,“唉哟~公爹~人家院中才几个人呀,前院里留了人值守的,看这火光,您放心~燃不到这儿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