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告白

妆奁里的脂粉被典春衫搅得沙沙响,她对着菱花镜,指尖蘸了点胭脂,在颧骨上晕开一层浅红。明明是常穿的月白衫子,此刻却觉得领口的盘扣系得太紧,勒得人喘不过气。

"不过是见袁定阳,又不是见......"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嘀咕,话没说完就泄了气。指尖在镜沿划了道弧线,映出的人影里,那点胭脂红竟像是从心里透出来的,藏着半世的慌张。

晚膳设在临河的小馆,袁定阳已候在窗边,见她来,扬手叫了声"春衫",眉眼弯得像檐角的月。

几样小菜端上来,典春衫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筷子在碟边绕了三圈,终究还是把瓷勺往桌上一放,"定阳,我有话跟你说。"

袁定阳抬眸,眼底的笑意还没散,"看你这模样,倒像是要闯祸。"

"我想......"她吸了口气,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我想跟青梅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

"说......"典春衫的声音细得像丝线,"说我心里......是有他的。"

话音落,馆外的河水像是突然静了,只有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远远飘来。袁定阳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噗嗤"笑出声,不是嘲弄,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我当是什么难事。"他给她斟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里晃,"前儿见你看他的眼神,就猜着七八分了。"

典春衫猛地抬头,脸颊的胭脂像是烧了起来,"你......"

"你呀。"袁定阳放下酒壶,指尖敲了敲桌面,"藏了这许久,倒比当年偷喝我爹的米酒还紧张。"他望着她,眼里的笑意慢慢沉成温和的底色,"想说就去说,左右是你自己的心,藏着掖着,才叫委屈。"

晚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跳了跳,典春衫攥着酒杯的手慢慢松开,杯沿的凉意浸进掌心,倒让心里那团乱麻似的慌张,悄悄顺了些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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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机的黄铜喇叭转起来时,带起一缕微尘,在龚采奕指尖的星子微光里轻轻浮动。她刚校准完仙女座的星轨参数,黑胶唱片的纹路里先滚出几声飞船引擎的余震,随即撞进袁定阳那带着点促狭的笑。

“这一次呀,是你输啦。”

龚采奕握着校准仪的手顿了顿,星图上的光点颤了颤。她挑了挑眉,指尖在留声机边缘敲了敲——去年在猎户座的星港打赌时,袁定阳笃定典春衫那性子,没个三年五载不敢对李青梅说心里话,她偏说用不了一年。

“是春衫先表白的哦。”

唱片的沙沙声突然成了背景,袁定阳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像藏了半颗糖:“就在临河那小馆,我陪她吃晚饭的第二天。她说完脸都红透了,攥着青梅送的那支玉簪,手都在抖。”

龚采奕望着舷窗外仙女座旋臂的淡紫色光晕,忽然想起去年见典春衫时,姑娘袖口总别着支素玉簪,是李青梅绣嫁妆时顺手磨的,说是“配你写诗的手”。那时春衫还嘴硬,说不过是“朋友间的玩意儿”。

“你猜青梅怎么着?”袁定阳在那头像是换了个姿势,声音里的笑意漫出来,“红着眼圈骂她‘傻子’,骂完倒先扑上来抱住了。”

留声机的转针轻轻磕了下纹路,发出声轻响。龚采奕拿起桌边的青瓷茶杯,温热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光。去年袁定阳赌咒时拍着星港的栏杆说“输了我把珍藏的那套古地球诗集送你”,她当时只笑他“笃定得太早”。

“所以啊,”袁定阳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点尘埃落定的温和,“下个月回地球,那套《诗经》可得备好给我——哦不,该你输给我了。”

唱片快转到末尾,余音里混着远处星舰的鸣笛。龚采奕放下茶杯,指尖在留声机上轻轻一按,转针抬起,一室寂静里,她忽然低笑出声,对着空荡的舱室轻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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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幕酒吧的丝绒帘幕垂得低,把街面的喧嚣滤成一团模糊的暖。典春衫攥着吧台边缘的手沁出细汗,指尖碾过冰凉的杯壁——她特意早到了半刻,点了杯无酒精的果饮,橙黄色的液体里浮着片青柠,像她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角落里的爵士乐漫不经心淌着,灯盏蒙着层薄纱,把人影照得柔和。她数着墙上挂钟的秒针走了三圈,门帘“哗啦”一声被推开,带着点晚风的凉意。李青梅穿了件深灰长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看见她时,眉峰先扬了扬:“等很久了?”

典春衫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道轻响。“没、没多久。”她往后退了半步,撞在吧台沿上,后腰硌得发麻,倒让喉咙里的话顺了些,“青梅,我找你……有话说。”

李青梅在她对面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桌面,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有心事。”话里带点漫不经心,却悄悄把椅子往她这边挪了挪。

酒吧里的萨克斯风突然转了个调子,缠绵得让人心头发紧。典春衫深吸口气,从手袋里摸出样东西——是支磨得温润的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青梅,是去年李青梅从老家带回来给她的,说“配你写诗时绾头发正好”。

“这个,”她把玉簪推过去,指尖抖得厉害,“你送我的时候,我说只是朋友间的物件……是我骗你的。”

李青梅的指尖停在玉簪上,指腹摩挲着簪头的纹路,没拿,也没说话。

“我看你的时候,”典春衫的声音被爵士乐揉得发颤,却一句句说得清楚,“不是看朋友的眼神。上次定阳说我藏不住,我才知道……原来早就藏不住了。”她抬眼时,睫毛上沾了点水汽,“青梅,我心里有你。不是姐妹情谊,是……想跟你站在一处的那种。”

话没说完,李青梅突然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烫得惊人。典春衫的话卡在喉咙里,看见李青梅喉结滚了滚,眼尾竟也红了,却偏过头低笑了声,声音有点哑:“傻子。”

他拿起那支玉簪,突然抬手,替她将鬓边散落的碎发绾好。指尖擦过她耳尖时,典春衫浑身一僵,听见他凑在她耳边说:“我还以为,要等你把整本诗集都写满我的名字,才肯说呢。”

爵士乐还在淌,帘幕外的街灯透过缝隙漏进来,在他深灰的长衫上投下道暖光。典春衫望着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杯没喝完的果饮,酸里裹着的甜,早漫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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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的风带着点凉意,卷着街边槐树叶的清香。李青梅替典春衫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围巾,指尖擦过她颈侧时,两人都顿了顿。

刚才在酒馆里没喝完的半壶米酒,此刻像化作了暖流淌在血管里。典春衫低着头,看见他皮鞋尖前的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胳膊肘快要碰到一起。

“我送你回去。”李青梅的声音比平时沉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典春衫“嗯”了一声,步子却迈得慢。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时,她忽然停住脚,抬头撞进他眼里——方才在酒吧没敢细看的情绪,此刻在他眼底翻涌,像揉碎了的星光。

“青梅,”她攥着围巾的手紧了紧,“你……”

话没说完,李青梅忽然往前倾了倾身。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呼吸先落在她额角,像羽毛拂过。典春衫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闭紧眼的瞬间,唇上贴上了一点温热。

很轻,带着点米酒的微醺,还有他指尖残留的茶香。不过片刻,他便退开半寸,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厉害:“这样……可以吗?”

典春衫没说话,只是踮起脚尖,抬手勾住了他的衣领。这一次,她的吻带着点莽撞的勇气,撞在他唇上时,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即被更深的温柔吞没。

风卷起槐树叶落下来,打着旋儿飘在两人脚边。巷口的路灯忽明了一下,把相拥的影子烙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幅没画完的画,却已藏住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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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十六次叶,春衫的发间也添了些银丝,像落了点月光。

那天李青梅从书房出来,手里捏着两张红帖,宣纸边缘被他磨得发毛。他把帖往桌上一放,典春衫正蘸着胭脂描眉,从镜里看他:“这是……”

“隔壁胡同的陈先生说,现在时兴这个。”他挠了挠头,耳尖还像年轻时那样泛红,“咱不办酒,就领张纸,你看行不?”

典春衫放下眉笔,走过去拿起红帖。上面是李青梅的字,笔锋比当年沉稳了些,却仍在“典春衫”三个字旁边,悄悄画了朵小小的青梅。

“十六年都过来了,差这张纸?”她嘴上逗他,指尖却把红帖捏得很紧。

“不一样。”李青梅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点胡茬的痒,“以前是‘陪着你’,以后想是‘跟你过’。”

婚后的日子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清晨一起去巷口买豆浆,春衫写诗时,青梅就在旁边磨墨;傍晚搬张藤椅在院里晒太阳,他读报,她数他鬓角的白头发。

有回远房亲戚来做客,绕着弯子问起孩子的事,春衫正剥着橘子,闻言往青梅手里塞了瓣,漫不经心道:“俩老东西,自己都顾不过来,添个小家伙,不是添乱?”

李青梅接过橘子,替她拂去落在衣襟上的橘络,补充道:“她写的诗,我藏的酒,就是咱的念想了。”

亲戚走后,月光漫进窗棂,春衫靠在他肩上翻旧相册,指着十六年前那张模糊的合影——两人站在帷幕酒吧门口,她的围巾歪着,他的袖口还卷着。

“你看,”她笑出声,“那时候多傻。”

李青梅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那枚素银戒指,是他用当年那支玉簪融了重打的。“傻着傻着,不就一辈子了。”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十六年的光阴漫过茶盏,漫过诗稿,漫过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没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痕迹,只在彼此眼底,酿出了比酒还浓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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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
连载中胖鸡龙卷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