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丁乐生指着鼻子叫嚣挑衅,紫袍男子依然维持着自己的优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因为我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第一次来就破坏规矩!”丁乐生被拂了面子,更加气急。
紫袍男子哂笑道:“我照规矩参与竞投,哪里破坏规矩了?”
这时,坐在半空秀锦阁中的惜燕发现楼下吵闹起来,不由好奇地盯着那个紫袍男子打量。的确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不仅是在平安镇画舫街没见过,而且连过去在别处巡演时,也从未见过这个人。
“来人啊,把这个骗子赶出去!”丁乐生仗着是这里的熟客,杨兴槐还没发话,他就越俎代庖地吆喝起来。话音落地,同行的五名手下就全都围聚过来,个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齐刷刷地拔出佩刀。
杨兴槐见他们要动手,急忙上前劝阻道:“大官人,这里是舒服享乐的地方,不要动刀动剑。要不照新规矩,前三甲都能夜宴?”
“夜宴个屁!老子稀罕吃一顿饭吗!给我打——”
丁乐生一掌推开杨兴槐,振臂喝令。其他人见到这阵仗,全都吓得四散逃窜。只有庆元班的武生在杨兴槐的招呼下,连忙赶来阻拦。眼看两伙人推搡敲打在一起,紫袍男人却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还觉得这画面颇为好笑似的,嘴角勾起轻蔑不羁的笑意。
趁着大堂混乱之际,丁乐生立即转身登上木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向秀锦阁中的惜燕冲去。惜燕知道他没安好心,想要硬将自己夺下,吓得急忙起身,抱着琵琶逃向别处。
可是刚迈出脚,突然一股邪风骤起,刮得她无法站稳,伏倒在栏杆上,差点摔下去。与此同时,楼下大堂中传来一片惨叫声。无论是庆元班的武生,还是丁乐生的手下,全都被暴戾的狂风卷飞出去。有的撞到桌上,把桌子压碎了;有的撞到屏风上,把屏风压烂了。所有杯盘酒盏、瓜果糕点全都打翻在地,悬挂在房梁、墙壁的绸缎、垂帷也被刮得犹如残破蛛网,富丽堂皇的大堂瞬间变成一片狼藉的废墟。
风止后,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呻吟哀嚎,唯独一人挺身站立——正是那名紫袍男子。他周身仿佛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微风温柔包覆,长发末梢依然在半空飘逸飞扬,华贵的紫袍被风鼓动得胀大起来,犹如仙人腾云驾雾时才有的神采姿态。
只可惜大家都疼得满地打滚,爬不起来,无暇关注他的英俊潇洒。通往秀锦阁的木梯被狂风刮断了,丁乐生从半空摔落下来。幸好舞台上铺着厚地毯,倒是没摔出大毛病。杨兴槐吓得急忙赶去搀扶。
混乱之中,唯一注意到紫袍男子的人,只有伏倒在空中栏杆上、可以俯瞰整个大堂的惜燕。通往舞台的木梯断裂后,头重脚轻的秀锦阁像根摆针似的,颤巍巍地在半空左摇右摆,随时都会砸落到地上摔成碎片。要是惜燕一同摔下去,就算能侥幸保住性命,只怕也要断手断脚,落下残疾了。意识到这点后,惜燕小心翼翼地沿着栏杆,向旁边走廊上移动。可是一不小心,脚下踩空,身体笔直坠落下去——
“啊!”惜燕吓得惊声惨叫,可是叫声刚发出一半,突然有股巨大的力量向她冲来,将她拦腰抱起。她只觉得头晕眼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感到落地时,才发现自己被紫袍男子抱在怀中。
紫袍男子昂然屹立,对倒地不起的丁乐生和杨兴槐说:“今晚她是我的了,明早再来归还。”说完就像长了一双看不见的翅膀,从舞台飞掠而下,脚尖几乎没有沾地就轻盈地穿过遍地狼藉,飞到画舫之外。外面清风明月,星辉洒落水面,映着紫袍男子的身影随波荡漾。
惜燕惊魂甫定地睁大眼睛,盯着掳走自己的陌生男子,下意识抱紧怀中琵琶,心脏狂跳不止,问道:“你是什么人?带我去哪里?”
男子落在岸边,将惜燕放下,说:“去见我的主人。”挂着灯笼串的垂柳被映成暗红色,男子的面孔藏在柳枝的阴影后,晦暗不明。
“主人……”惜燕惊疑不安地复说了一遍。
“不是我要买你,是我家主人要买你。”
男子说着就转过身,向画舫街外通往镇子的方向走去。惜燕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见他快要走远了,才拿定主意,抱着琵琶小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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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带惜燕来到镇上一处客栈。天色已晚,路上早已没有行人,客栈前门临街的餐馆早就打烊了,他们从后院进去,由店家秉烛引路,顺着屋檐走向深处。越走越不像客栈,而像是园林了。到处粉墙黛瓦、飞檐彩绘,精巧的六角灯笼垂在枝头,于夜风中轻盈摇摆。
惜燕心想:“这男子出手阔绰,想必他主人应是大富大贵之人。在闹市中专挑这样一个清幽安静处落脚,肯定是个情致高雅的人。”
穿过一道月洞门,绕过石屏,终于来到寓所宿处。惜燕赫然发现门口竟有十余名严阵以待的侍卫威严戍守,气派大得就像皇亲国戚。她不由紧张起来,一时间万般猜测涌上脑海,却依然摸不到头绪。
店家行礼告退后,紫袍男子带惜燕登上二楼。二楼只有一个大房间,在走廊尽头。雕刻着葡萄纹的门楣上写有“蓬莱宇”三字,左右各悬挂一盏灯笼。暗红的光芒从灯笼里面透出来,将随风摇摆不定、时大时小、时深时浅的花纹映在门扉上,看上去就像守门的鬼面兽。
紫袍男子先让惜燕候在外面,自己推门走去。不一会儿,惜燕听见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进来吧。”
她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琵琶,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皎洁的月光被紧闭的窗扉阻断了,透不进来。惜燕睁大眼睛可以看到桌椅、几案的摆放位置,不至于撞到。最深处的床榻边点着一盏青灯,有个小小人影坐在床沿上。似乎是已经睡下了,刚被唤醒的,散发着一股倦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