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看过去,双目变得柔和起来,紧紧盯着从霄,迟疑问道:“你叫从霄?我是你阿姐?”
从霄点头,眼里噙满了泪花,一步一步向她挪去。
此时她身后有一阵厉风扫过,可她全然不觉,手里的剑也丢了下来,眼角噙着笑靠近他,忽地见从霄瞪大了双眼,疾呼小心,他的脚步一转,将她一把向后推去,重重地击出一掌。
蔺从菡被他推倒在地,再抬头时已见闵瑎的一把长剑刺入了赤雪胸膛,鲜血顺流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朵盛开的妖艳红花。
赤雪直到倒下的最后一刻也还是挂着笑,身子如轻羽般飘下,落在裴扬张开的臂膀中,此时她的笑容才消失,眼里满是悲楚的遗憾。
她挣扎着向前挪了挪,靠在他怀中,头发触碰到他的下颌,她将手掌放在了他胸口处,一声一声呢喃,“若有下辈子,我会愿意同你在一起。”
“下辈子,我一定会先选你。”
只可惜,你听不到了。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处停留,可始终感受不到他心脏的半点跳动,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冷,冻得她的手都僵了。
从霄为蔺从菡挡住了她的攻击,虽然闵瑎及时出手,可他还是受了伤,跌落在她身边,她一伸出手就碰到了他的脸,可还未等她与从霄相认,一股腥咸从喉咙里涌出,喷溅到了从霄脸上。
“阿姐!”
“菡儿!”
他们几乎是同时叫出声的,可她的气息却仿佛还是在这一刻突然陈灭,手指冰凉如纸。
闵瑎慌乱地将她抱了起来,扛上了马背上,随之坐在她身后带着她疾驰而去,从霄紧随其后跟上,再未顾上收拾残局。
夜愈来愈深,风声阵阵,席卷狂风暴雨而来。
仅仅一夜,树上枝叶飘零而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等待着冬日里白雪的洗礼。
蔺家久久的平静终于随着她的回来而被打破,夜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可惊喜之余还有无尽的担忧。
她好似再也没醒过来。
明明只是昏睡了这一夜,可他们心中的担忧不比往日日复一日地少。
蔺从菡的身子越来越冷,如结成了寒冰,寒气氤氲而出,将所有人心都捂得冰凉冰凉。
他已好几次在夜里失控,发着无端的怒火,对着无辜的人,尤其是林华邵,被他恐吓了好几次仍在尝试,只是所求无果。
黎明划过破晓,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驱走了夜的阴霾,似乎所有人都开始感受到了这股暖意,仿佛看见了新的希望。
院门中央忽然闯入一人,打破了这股焦躁与不安。
裴扬举起了手中的一个锦囊,身子一跌就撞在了地上,嘴角的鲜血仍在渗出,红了满口白牙,他凝声呼道:“解药,我有解药!”
闵瑎沉重的目光一提,瞬间清醒过来,飞身而来拿走了他手中的锦囊,再回去破门而入,将解药交到林华邵手里。
此时他紧蹙的眉才微微舒展,驻足原地了一会儿才猛然惊醒,拔腿向外走去。
却见不少人围着他的身子低声呜咽。
他一把将周围的人都推开,喝道:“哭什么!给我滚!”
他们只是向后跪了一步,哭声未止。
闵瑎刚一看清他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何时,鼻头一酸,差点落泪,可他偏不信,逼着他们去找另一个大夫来。
他见他们走了,可大夫仍未到,他只好又当机立断,冲了进去,“菡儿可急在这一时?”
林大夫不解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这不是废话?
可他还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菡儿就拖着他向外走,“我知道,菡儿还吊着一微弱的气息,可子扬等不了了。”
林华邵刚隔着人群看了他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何事,可扭头看到成煊这焦躁急切的模样就还是朝前去看了一眼,又命人将他抬进去,让他施针。
闵瑎急切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可林伯扭头时极为冰冷地望了他一眼,瞬间将他所有侥幸打回了原地。
鼻侧一滴滚烫的热泪划过,他的身子一震,几乎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此时袁景和向堰冲了进来,正好目睹这满院的悲伤,于是立在原地,站得腿都发麻了才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二人都是两眼空洞无比,冷漠问道:“发生了何事?菡姑娘怎么了?”
沛秋此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闵瑎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抓着自己的手下人就喝问道:“不是托你们好生照看子扬,为何又会变成这般,你们说呀……”
他们此刻被这个疯叫大喊的领导吓得一字未发,根本不敢开口,直接就跪了下来。
袁景和向堰听到了声音才追了过来,眼里闪过一瞬惊喜之色,可转眼间他们的脸色就惨淡无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
此时他们才颤抖着嗓音答复,“我们没能拦住,他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否则就救不了蔺小姐,再后来,有别的余孽追上,我们的行踪就被耽搁了。”
“等我们再找到他时,裴公子的伤就更重了。”
啪地一声响起,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扇在了他的脸上,将说话之人扇倒在地。
“裴公子本就受了重伤……”
他抬头看了一眼他阴厉之色就不敢再提,只默默承受着他的一切责罚。
寒风肆意而过,如凛冽的寒刀刮在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心上。
袁景大叫了一声,落荒而逃,冲开了人群跑了出去。
向堰默默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身上的凉意也已同石板上联在一起,未感受到地板上的丝丝凉意。
一切又渐渐归于平静,闵瑎斩杀逆贼有功,封了大将军。
裴扬忍辱负重,在军中也立下了赫赫战功,最后为了救人而死,算是功过相抵,裴父告老还乡,带着裴夫人和裴扬一道回了老家。
他此生都在自责中度过,恨自己没能早日发现夫人身份,恨自己没能拦住忠君报国的儿子,若可以再重来,他定会选择当一个闲散仙人,不涉仕途,也不让儿子入了行伍,他也不会让夫人守着族人的使命和意志,更不会让儿子牵扯进来分毫。
人间最是不平事,就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寒雪消融,银装素裹的冬日渐渐褪去华白,嫩芽新吐,吐纳着丝丝绿意。
可这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大家身上都披着厚厚的毛裘大衣。
侯爷的身子渐渐好转,已能下地行走,亲自去看女儿情况。
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昏睡着,长长的睫毛弯弯地立在她眼睛上,看起来是如此平静,平静得他们几乎感受不到她的生息。
她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睡得久了。
侯爷小心地将门打开,却看见闵瑎伏在她床边睡着了,但它开门的声音还是惊扰了他。
闵瑎对侯爷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侯爷见她的手腕袒露在外面,刚一触碰上就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他本能地缩回了手。
这满风霜斑驳的手又紧张地探了出去,将她的手掖到了被下,此时她手指微动,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眼睛一亮,满心雀跃地低头看着她的手,可她的手又恢复了宁静,静如死灰。
他紧紧地握着这只手,潸然泪下,热泪从脸颊上顺流而下,滴落在她手背。
侯爷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从低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沙场濒死之时他从未落下一滴泪,为众臣群起而攻之时他也只是愤怒,如今面对女儿这般情景他却无能为力,明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却抑制不住,悲痛声传到了门外,令闵瑎都停下了脚步。
他负手背对着这扇门长立许久,低头看着脚下白雪一点一点在鞋底下消融。
里头忽然止住了哭声,传来了一声菡儿,言语间颇有喜色。
他蓦然回头,却只是看了一眼这轻掩的门又转了回来,再一抬头时,一阵春风扫过,卷落漫天梨花飞雨。
花雨弥漫,拂来阵阵清香,他不由得轻笑了两声。
“你醒了?醒了,醒了。”侯爷放肆地代大笑起来,所有愿想都在此刻实现,仿佛一场梦,梦中历经万般苦楚,待醒来才发现那所有的不好都只存在于梦中。
蔺从菡缓缓睁开双眼,四周的刺亮令她有些不适应,便抬手挡了挡日光。
侯爷见状忙起身拉上帘子,这才让她得以睁开眼睛。
她先是以极陌生的目光看着侯爷,半晌才伸出手试探,摸了他下巴上的胡茬就赶忙松开了手,嘴角一咧,高兴道:“你是我爹?”
侯爷又哭又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不然呢?你这孩子连爹都不认识了。”
她猛然起身,一把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抱着他大哭起来,“爹,我好想你。”
侯爷一顿,感受到了她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丝毫温度,于是也伸出手来将他日思夜想的女儿抱住。
闵瑎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忍不住靠近门口,默默从门缝中窥着这一幕,笑着笑着眼里就泛出了泪花,鼻下也冒出了鼻涕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