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客栈惊魂

于夫人是一只伥鬼。

于绝嗣的新娘子坐在婚房中,满心欢喜,本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儒雅温和的丈夫,可如何也想不到早就被偷梁换柱,陷入伥鬼的陷阱。侍女木愣愣,皆是过往与她遭遇相同的姐姐妹妹,可此刻只能看着另一个姑娘陷入同样的泥沼。

再怎么爬,再怎么竭力求救,又能有什么用呢?

活泼伶俐的昌十四早已死去,现存于世的不过是一只伥鬼。

从糊里糊涂应下这门婚事开始,就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

——它来了。

伥鬼依附老虎而生,做老虎的于铯冢没了,伥鬼自然也失去了强大的力量。

随着于铯冢的生命在逝去,于夫人肿大的脸颊消下去,因为她过于专注地看向怀里的于铯冢,没留意到后院的封印已经隐约松动开,原本被钉死在原地的木偶解开束缚,化作一片片生魂,尽数涌向点亮着龙凤火烛的屋子。

她们原本是风华正茂的豆蔻少女,怀揣着最美好的心愿走进婚轿里,以为等待着自己的是书中描绘的“举案齐眉”。然而,明明什么都不知情,却要担上勾引人的莫须有罪名,在于府的后宅里一困就是数十年。

窗格不知何时被推开,屋外人的嘈杂议论声伴着风徐徐吹入,浓重的血腥气味被吹开,龙凤烛的昏暗光线也被天光接替。

“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黑?”

“于府的后院怎么突然打开了!那不是封禁之地吗?”

“我的娘啊,上面飞着的那些是人还是鬼魂啊?”

这些冤死多年的新娘子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沉重的杀气装满了这个逼仄的房间,不过不复从前的粘稠腥湿,反而散发出种凛冽的清新感。

“你、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待到她们围绕在于夫人身侧,她才终于察觉不对。不过这个平时依仗着丈夫而肿大肥胖的妇人此时龟缩成一团,满目惊慌失措,“我夫君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说的夫君,难不成是这个吗?”应止玥不知何时打开了抽屉,从中取出受到于夫人打断而没能拿出的红纸。

上面撰写着于家二公子与昌家十四小姐的名姓,赫然是一张朱红的婚贴。

这婚贴一看就是被于夫人珍藏着的,只是因为于铯冢没了命,它也从根部开始枯萎成灰,一寸寸蔓延上去,最后整张纸都变成粉末,风一扬就变得无影无踪。

“不!!!”

这是于夫人最为仰仗的阵法,正是靠着它才能将她和于铯冢紧密地连接起来,滋长力量,屠戮这么多女孩子。

于昌氏疯狂地抱住头,想要来抓,可是却被身边的其他姑娘制止,只能眼见着最珍视的婚贴连同她怀里的丈夫彻底消散,再也寻不见痕迹。直到自己处于屠刀下的时候,她才生出些微的悔意——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女人动手呢?

于昌氏其实心里也知道,错的从来都是于铯冢,可她却只苛责这些她们。

“别杀我,我求你们别杀我……”

好比过去的一切在重演,曾经向于昌氏哀求却只能惨死的少女们终于有了手刃仇敌的机会,连于铯冢的骨灰都被扬了个一干二净。

女鬼尖锐的笑声盈满耳朵,可应止玥竟也不会觉得吵闹。

谁说,鬼就一定比人可怕呢?

而到了最后关头,于昌氏想起的终于不再是懦弱好色的夫君,而是闺中相伴的好友。

“你、你们别过来!晓红、朱朱!你们快帮我,她们想杀了我!”

不知何时,朱朱抬步走进院门,面上还有些失血的苍白,可她的步子迈得极稳,定定地看向在地上哭嚎翻滚的夫人。

她不叙过去,也无所谓未来,只是在此时低声问出一个谁都没想过的问题:“你既然问心无愧,为何宁愿自己扮作丫鬟,也要再一次抹除了晓红的记忆呢?”

廊前门畔,梳着丫鬟头的晓红身姿掩映在晦涩阴影里,神色看不清楚。

昌十四出身书香门第,熟读女戒,嫁入于府中更是以冢妇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要端庄温婉,梳着夫人发髻。

抹除记忆要消耗的魂力巨大,其实把晓红直接锁在后院里,自然是更牢靠的办法。

在晓红恢复记忆后,她更是宁可自己扮成了丫鬟,也要再一次抹除晓红的记忆。

于昌氏表情微滞,怔忪地去抬头看晓红,可是看不清,入目的依旧是残缺树影。

她也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已经被前仆后继的女鬼挫骨扬灰。

朱朱也并不希求什么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屋外,冷嘲一笑:“一个男人,为着什么不好,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不知看到什么,她喃喃的声音一顿,忽然厉起眉目,“跑这么快做什么,赶着投胎?”

应止玥顺着她的视线,遥遥地将目光投出去,正看到连枝欢快地招手,连声呼唤道:“朱朱!”

朱朱想骂,可最终忍不住,也噗嗤一声展颜笑开,露出明媚的少女模样:“诶。”

珠璧交辉,她不是于府后宅里干枯腐朽的嫁娘木偶,而生来就是璀璨夺目的珠宝。

干爽的风迎面而来,萧萧肃肃的凉气吹散榉树下浓稠的阴气。

应止玥摆摆手,示意连枝不要再描述昨天吃到的猪蹄多么好吃,再不快点就真的来不及转世了。连枝这才不情不愿地撒开珠珠的手,遗憾道:“我答应做给姐姐吃的五香猪蹄,只能下辈子再说了。”

女孩子们忙着叙旧,一旁的鬼魂们在尽情狂欢,应止玥在旁边静静站着,直到细碎的飞灰吹散视野,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呼唤。

“姑姑会觉得孤单吗?”

陆雪殊站在门廊处,遮住了迎面拂来的一半的风。

另一半风卷起应止玥的衣衿,轻盈地落在廊檐下,隔住另一边吵闹的景况。连枝噘着嘴巴,被身边的鬼魂姐姐挨个哄着,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告别转世。

其实总是这样的,再热闹,也都有一天要离开的时候。

然而应止玥只摇摇头,不等说话,就被连枝扑了满怀。后者仰起头,很期待的样子,“姐姐就算有了陆雪殊,也会记得我的,对不对?”

应止玥哭笑不得,但是在对上小姑娘迫切的眼睛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会记得的。”

周遭是迎面吹来的凉风,数道灵魂脱开枷锁,终于能轻轻漂浮到空中。

不仅能复仇,还能转世投胎,这是曾经在于府的后宅中,想也不敢设想过的美事。

她们拽住依依不舍的连枝,转而默默地一同看向朱朱。

朱朱被火焦烤过的脸颊恢复白皙,重新浮现出原本的少女模样,她抬头看过来,语调轻轻,“她们有句话,想要我带给你。”

应止玥笑了,“不客气。”

朱朱:“……”

“怨不得连枝说你自恋。”朱朱遥着点了一下缩头缩脑的连枝,哼笑一声,“我们可不是要说谢谢。”

大恩不言谢。何况她们无论曾经多么无辜单纯,都已经在于家的后院中被禁锢这么久,都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厉鬼,早就已经失去常人的情感,感激这种情绪更是已经消失殆尽。

“我们只是想说,你是我们见过最好看的小姐。”朱朱也笑了。

——不会觉得感激,可是,这也不妨碍她们觉得她美。

应止玥:“这是当然。”

她神色淡淡,并不是故作骄矜,反而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果然是天生的大小姐做派。

朱朱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和其余的数个魂灵共同漂浮于半空中,身影渐渐变淡,唯有连枝依依不舍地缀在最后,招手道:“姐姐,那我们就先去转世……姐姐,你怎么了?”

应止玥本来还目送着她们的远去,只是奇怪的是,随着她们身影淡去,她腰上挂着的五刑玉也在越变越重,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响声。

她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这里的鬼魂众多,才滋养了五刑玉,因而没有多想。可没预料到的是,随着鬼魂消失得越来越多,这五刑玉盈满了朱红的魂气,顺着她的皮肤游走进去。刚开始她感到力量的滋润,甚至获得了对身体更多的掌控权,原来因为和于夫人对战而虚弱的魂魄也变得凝实起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会凝得这么实!她想要拨开五刑玉,可是却没办法甩开力量的输入,这五刑玉好像已经贴附在了她的身上。

在场唯一剩下的连枝急得直蹦脚,“姐姐,我见过于昌氏的术法。这是因为这块破玉积累的魂气太多,你现在的身体还太弱,完全承受不了,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的。”

她懊丧地又开始唾骂五刑玉,不仅是鸡肋,居然还会害人!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不需要连枝多说,应止玥自己都能感到白色的魂气在体内乱撞,拓宽她身体中鬼脉的同时,也在顽强地撞击皮肤。她的灵台都被烧得滚烫,三魂七魄像是架在沸水上,正蒸腾着滚滚燃烧,欲将她的魂灵也烧成碎末。

“……陆雪殊,你疯了不成,想死吗?赶紧松开手!”

恍惚间,应止玥听到有人在急呼。同时,五刑玉疯狂涌动的力量微滞,急速灌入她体内的力量也微妙地悬停在原地。

——有人代替她,按住了腰间腾腾欲燃的玉佩。

握着五刑玉的手指修长,只是原本洁白的肤色染成鲜艳的朱红,喜服叠印,而盈着雪白魂气的玉佩也变成微末的暗红。

不知道是五刑玉划破了他的手,还是他指间的鲜血染红了原本乳白的玉佩。

“姑姑又皱眉了。”陆雪殊微微仰起头,是个欲给她抚平的姿势,然而在发现自己的手沾满血污后,又收落放回去,血从指缝间寸寸滴落,“能增长力量,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应止玥的眉头不但没放松,反而蹙得更紧,没好气地骂:“有你这样的傻子在旁边,算什么好事?”

她复抓住了他的手,指骨硬硬地硌住她掌心。血液湿润微热,粘附在她的指节上,反像是从应止玥的指尖落了血。

只是虽然五刑玉流出力量的速度放缓,但依旧有魂气在缓缓外泄。

气喘吁吁的鬼差赶来,讶异道:“这、这是那块五刑玉?”

当时看来破破烂烂的,没想到不但用起来限制多,还会噬主啊。

果然是应止玥才会用的东西。

时间紧急,鬼差也来不及再多腹诽,连忙掐指一算,表示剩余的魂气不多不少,恰好够完成半个借尸还魂的术法。

——半个借尸还魂,那就是托梦。

还没走的连枝什么都不懂,只急得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办?!”

结果她一抬头,却发现在场的三个人都幽幽地注视着她。

连枝无意识地打个寒颤,疑惑地问:“你们都盯着我干嘛,我脸上长猪蹄子了吗?”

-

更阑人静,窗格上的纱纸被风刮得呼呼作响。

李夏延晕眩在客栈的床榻上,汗水涔涔而下,嘴唇紧咬,陷入从未有过的深度幻境中。

梦境里,帘幕低垂,李夏延看到表妹连枝举着纸鸢,嘴巴上还叼着一块云片糕,很开心地冲她招手,“表姐!”

李夏延掐了下自己的手,并不痛,可见是在做梦。

然而连枝已经丢下了手里的纸鸢,转而捧起她的手,不高兴道:“表姐现在怎么也和姐姐一样?不爱说话。”

她说得小声,李夏延没听清,不由沉吟道:“什么姐姐?应家的那个大小姐吗?”

“什么大小姐?表姐你精神恍惚,看错了吧。”连枝摇摇手,发现自己差点坏事,连忙支支吾吾地否定,拽着李夏延的袖子撒娇,“表姐,你不用再替我复仇了,我已经把于铯冢的骨灰给扬了!虽然我有点倒霉,但死得一点都不痛。你醒了,就快回京城吧。”

李夏延想再问,可是眼看着连枝的身形在变得缥缈,也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赶忙想去抓住对方的手,“连枝,你还会回来看表姐吗?”

“我再回来的话,表姐会伤心的。”连枝俏皮地挥挥手,和她做最后的告别,“我转世投胎后,会成为比表姐更加有钱的大富婆的,我怕表姐你会嫉妒。”

“……连枝?”

“你看我这么讨人厌,就不要再想我了。”

……

“小姐!”

恍惚间,李夏延被人从梦中叫醒,枕边找门路兑来的冥珠还放在原地,未来得及去九宿道观兑成木偶和屏风。而昏迷前发生的一切都恍恍惚惚,连同应止玥和连枝的出现,都好像是她找表妹过于着急生出的幻觉。

在看到侍女小冬着急的脸时,李夏延瞬间从迷蒙的状态清醒过来,眉目冷下去:“现在是在哪里?”

小冬带着哭腔的诉苦一噎,回复道:“一处栈桥客栈。小姐你、你吓坏我了,虽然着急连枝姑娘的事情,但也不能不吃饭昏迷了啊。明天再行一日,便可到京了。小姐,这代城可真是个鬼地方……”她还没来得及痛诉自己的害怕,就被李夏延的穿衣速度吓到弹起来,“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李夏延:“回代城。”

小冬这下蒙了:“还去那个鬼地方做什么?”

李夏延不答,思考一瞬,冷声反问道:“是谁让你返回京城的?”

这不是质询,李夏延对自己的贴身侍女了如指掌,她不需要一个伶俐了解主子心思的人,最看重的特质反而是衷心。

小冬蒙了:“不正是小姐嘱托我,若有意外,便及时回京城吗?”

李夏延这下心中清楚:“我从未嘱托过这种事。”

“连枝托梦给我,就是想让我把梦前遇到的事情当做幻觉。”李夏延清清楚楚地开口,看不到半分梦境中软弱的样子,冷肃道,“是与不是,去九宿道观一探便知。”

小冬真的摸不着头脑,只是做了一个梦,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难道说……小姐真的像老爷说的那样,疯掉了?!

然而看着李夏延的面色,她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喏喏道:“京城那边,应家大小姐最近禀告……”

李夏延打断了她:“应止玥还在京城?”

小冬这下更加确信,她家小姐可能真的脑筋出了点问题。应家柔弱的大小姐不在京城,还能去哪?

她哭丧着脸:“是、是啊。”

李夏延摆了摆手,“不用管了,我昏迷的时候,代城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小冬眼前一亮,也不管小姐到底是不是罹患臆想症,赶忙将最先探听到的八卦徐徐道出:“小姐你是不知道,原本我们说于家通巫蛊之术,只是随便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夏延:“……”

小冬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可是看到李夏延的视线,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但还是耐不住兴奋,接着道:“结果于家真的有邪!他们家的后院不是从来都不开放给来访的客人,还说是为了于绝嗣的正妻的灵位不被打扰,结果全都是放屁!后院里藏着的其实全都是火药,所以之前新娘子们的死亡都不是意外,甚至不是被于铯冢给克死的。相反的,于家专门设了阵法,将这些新娘子残忍迫害后制成木偶,钉在了树下,就是为了借运势给于家!”

这次不需要再用到李夏延的人了,大臣们也群情激奋,弹劾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递到皇帝眼前。他就算想包庇,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于家毕竟是因为姻亲才被提拔上来的新贵,根基不深,只要皇上不是想和朝堂上所有的世家作对,于家这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不仅是爵位,弄出这么大的事情,平时就厌恶于家行径的人总算是得到机会,连圣眷正隆的于贵妃也受到波及,现在被禁足在宫中等待处置。

闻此,李夏延今日第一次展颜笑开,但是嘴角只轻轻勾了勾,便抹平放下来:“那就更要去九宿道观了。”

小冬苦了脸:“这是为什么呀?”

——如果连枝没托梦,她还真有可能把昏迷前的一切当成幻觉。

但现在看来,很显然是故意想让她忘记这件事的。

她倒是想看看,连枝遇到的“美人姐姐”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想着,李夏延披上外衫,对着皱成苦瓜脸的小冬勾勾手,“还磨蹭什么呢?走了。”

-

另一边,应止玥倒是不知道连枝给李夏延拖个梦,还能闹出来这么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知道了可能也不在意,因为现在有比李夏延更值得忧虑的事情。

应止玥随手捡了个帷帽遮在脸上,不顾及旁边路人惊艳向前攀谈的动作,将手指摊开在夜光下又收紧,语意不明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又变成人了?”

鬼差简直不敢看大小姐的脸,支支吾吾大半晌,这才道:“变了,又没完全变。”

他完全不和应止玥对视,心里也叹气,他做鬼差几百载,要数大小姐的事情最令他头秃。

五刑玉确实能帮助魂魄增进力量,对普通人就是凝神安气,对鬼魂的助益就更大,若是能破了“五刑玉”的五刑,便是鬼界大成者,说是修成了鬼仙也不为过。可是,五刑玉的五刑极为难破,因为是增益魂气的东西,所以需要找到和持有者相近的大量魂气,才能作为突破口。

大千世界众生芸芸,可是各生尽不相似,正常的人和鬼穷极一生可能都破不了一个刑口。

所以才会说,五刑玉是个鸡肋宝物。

总之,鬼差压根没想到她会破了啊!

“大小姐,你现在是机缘巧合之下破了第一个刑口。”鬼差不了解应止玥父母辈的故事,所以不知道她一个娇贵的大小姐,怎么会与这些倒霉的新娘子共情,“想来你也感受到了,这些魂气很强大,虽然还不能衍生出术法,但是帮你凝出人的身体还是很简单的。”

——只不过,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柔弱的身体。

因为这具身体毕竟是魂气修炼锻造成的,和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完全没法比,而且鬼差也在和连枝聊天的过程中了解到了冒乐的事情,也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嘛,你虽然看着像是个人类,但是还不能夺回原来的身体。而且现在体力很差,基本和一个婴儿差不多。”

应止玥侧过身,再次避开另一个路人的注目礼,面色平静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突破了五刑玉的第一个刑口,反而变弱了,对吗?”

差、差不多吧。

鬼差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五刑玉不是他送的,但是刚夸完五刑玉,就被应止玥发现了它鸡肋的本质,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他张了张嘴,讲不出话来了。

应止玥不知道鬼差一颗纠结的少男心,在陆雪殊的臂上借了力,恹恹道:“我累了,先歇一晚,再做打算。”

她鬼界的魂珠不少,猛然还魂成人,倒是需要小弟自掏腰包,去普通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代城的游客不多,再加上最近于家出事,街上各家紧闭门户,更显得人烟稀少。

店里的伙计本来在无聊地扒拉算盘,听到门帘上的珠串碰撞时也只是随意地抬起眼皮:“客官是打尖还是……”

“住店?”因着伙计直起身的动作过大,后面的两个字简直是被压缩在一起,又急又快地冲了出去。

小姐戴着帷帽,步伐似有倦意,一旁半扶着她的公子低垂着双睫。

客栈的老板小气,入夜了也不肯多点灯,只有一盏昏暗的烛光,奈何灯罩上蒙了尘,于是用来驱暗的光线也不透净,反而显出点幽寐的色泽,一悠一晃,两人的面容更看不清晰。

可愈是如此,愈让人不自觉生出窥探欲。

“住店。”公子开了口。

伙计咂了咂舌,倒是不知道,代城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两位人物,观他们穿行打扮便知是大户人家,行李却轻简,身旁也没有仆从。

难不成,是私……

“奔”字还没在心里成型,就在听到少女被唤作“姑姑”时消了个彻底,最近代城因为于家的事情风声紧,轻装简行也很正常,想来只是寻常亲眷。

想到这里,伙计开口:“好嘞,小的给二位开两间上房?”

“不必,一间即可。”小姐的声音轻,似南边的细水潺潺波动在绿意盎然的岸边。

但伙计此刻欣赏不了这把好声线,他把心中“寻常亲眷”四个字重重划掉,可看两人动作举止亲近却不狎昵,气质皆是清清濯濯,轻声细语间,对话也很寻常。

——总不能又是情人,又是姑侄?

钱币落在台上,“当啷”作响。

伙计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浑身一颤,他口干舌燥,差点握不住手里的账本,却听到眼前清贵高华的两人对话:

“真穷到这个份上了?”

“委屈姑姑,今时不同往日,多一吊钱都没有了。”

伙计:“……”原来是没钱啊,早说啊,那没事了。

他知道自己误会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也有意想要卖个好:“小的看客官不是这的人,我们代城物华天宝,山清水秀,虽说最近于家的官老爷出了点事,可于我们百姓没什么影响,即便囊中羞涩,两位也不必忧虑。”

伙计先是自卖自夸了一下,顿了顿,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唯有一桩古怪事,客官要当心。”他嘴巴向窗外努了努,“向东行半刻钟,路口挂了个牌,叫九衢。”

借着昏暗的烛光向外看,打更的老头慢慢地踱步,晚来风急,渺小的微光也要掩映在深瘴雾气里,只隐约描摹出几条幽深静谧的小巷,更远处是道观的檐角楼阁,香炉幽幽吐着气,原是庄重的地方,可因着九衢在前,便也显出一点诡谲。

衢,谓之四通八达也。

这种交错密集的小路,无论怎么看,也不能称作是九衢。姑娘独自在九衢上走,失踪一夜,回来就得了癔症,一直说有鬼出没。

“代城没有宵禁,曾有姑娘赶夜路,进了九衢后一直未归家,失踪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找见,结果回来就得了癔症,口口声声说——”

夜来风疾,蓦地吹开轩窗,“呼”一声,连着老旧灯盏里的幽微火焰也倏地吹灭。

“有鬼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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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女主裙下非人
连载中蔚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