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族长站在山崖边缘，看着温顺平静的格鲁兽互相蹭来蹭去为对方挠痒痒，一起分享鸣族撒下的植物块茎，完全看不出前段日子杀红了眼的样子。
“是我没用。如果早点发现是这些虫子搞的鬼，我的长女现在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夭折的头一只幼崽是族长多年来的心病。
是，它都知道，新手父母一般是养不好幼崽的。
有七成的新手父母都会把自己的头一枚卵养死，这枚蛋说是拿来练手的也不为过。
失去长女长子的父母在鸣族比比皆是，族长一点也不特殊。
可它就是难过。
不同于疏忽大意的其他新手父母，族长是很有责任感和家庭观的雄鸟，当年还不知道妻子怀没怀上蛋的时候，就辗转奔波十几个巢穴，特意找了年长的长辈多方请教。
它的妻子一开始还是个活泼爱美的小姑娘，后来不知是被族长的重视影响，还是被幼崽稚嫩的叫声融化，也变得温柔而顾家。
它们夫妻双方都有好好照料自己的孩子，在饥荒和干渴最严重的时候，其他鸣族巢穴里已经发生了杀死并食用幼崽的事件，唯独族长和它的妻子从来没放弃过。
可是疾病来的那样残忍又理所当然，干旱的时候又哪里有多余的水浇给草药，那些有治愈能力的植物全都枯死了。
最后的时刻，族长和它的妻子紧紧依偎在孩子身边，用翅膀把孩子拢在自己身下，不愿放它离开。
然而等族长小心翼翼再张开翅膀看向身下的幼崽时，幼崽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不详的灰翳，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从那以后的族长的心里就空了一块，是后来孕育、养大了更多幼崽，都没法填补的空洞。
族长自出生起，顺风顺水学会飞行，当上族长，娶到最美丽的妻子，这是他一生中所遭受过的最大的挫折。
没想到十四年后，他的心病在一批疯崽子那里得到了答案。
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吧。
族长若有所思地啄了啄自己的翅膀，想起自己的长女沐浴在阳光下蹦蹦跳跳的样子。
它的长女很像它当年的妻子，也是一个爱美的孩子，长了一身干净洁白的羽毛，就得意洋洋地跑到阳光下展示给父母看，一身白羽抖动着，洒落一地碎金。
唯一令这只爱美的鸣族不太满意的是，它的第三对翅膀的末端，有一小片不起眼的羽毛，仿佛天生叛逆似的，总是要在它的背后偷偷翘起来。
它的长女那么爱美，当然很不开心，翘起的羽毛就算位置不起眼，但还是显得突兀。
它试着沾水把它抚平，还生气地啄断过这根羽毛，可惜等羽毛重新长回来后，还是倔强地翘着。
后来啊，它的长女就自暴自弃了。
再后来，没有谁会有心思再关注一根不起眼的小羽毛了，所有的鸣族，都一样灰头土脸，虚弱而狼狈。
族长陷入了当年的回忆，怔怔地保持了梳理羽毛的姿势很久，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族长的妻子心疼地靠近过来，用头顶轻蹭丈夫的下巴，给予无言的安慰。
等族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它做下了决定。
“我不再当这个族长了。占宸，你更年轻，也比我更有能力。”
占宸默默地望了族长一眼。
要取而代之，是他早就想好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可是随着身在鸣族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些碎嘴子的鸟儿们八卦却淳朴善良，占宸和玩家们是异类，异类竟然也被容忍继续存在下去。
虽然驱赶也没有用，玩家们的整体力量是强于科技落后的鸣族的，但那些鸣族居然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着实令占宸感到惊讶。
占宸这些玩家，是怪异的幼崽，是疯掉的幼崽，可那些鸣族不赞同归不赞同，终究没有阻止占宸做任务的脚步。
后来占宸证明了自己的正确，鸣族们也没有丝毫犹疑，二话不说地加入了他们，很好地服从了占宸的指令。
占宸觉得，他或许应该更多地为这些鸣族的未来想一想。
“我只做一年的族长，一年以后，这个位置就还给你。”
“为什么？我不需要，你比我更强……”族长很诧异。
“鸣族那个时候会需要你。”
占宸没有解释更多，而族长竟然也没有再问。
它不知道是谁把占宸他们送来了这里，但是不合理的存在终究要被纠正，不会长久地存在下去。
也就是说，占宸他们一年以后就要离开了吗？
族长在这一刻竟然感觉到了惶然。
占宸在做的那些事，族长即便是看看也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大工程，一年时间怎么可能完得成？
“当然完不成，但你是死的吗？摆脱你醒醒，你是族长。就算现在暂时不是，一年以后也还是要回到这个位置上来。
所以，麻烦你给我认真地看，认真地学，可以吗？不要总指望着我，我是你爹还是你祖宗，帮你包揽所有活？呵呵你想得倒是挺美。
这些事情将来都是要交给你的，要是做不好，糟蹋了我的心血，我跟你说就算我回不来，也一定找人给你好看。”
族长被占宸骂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扇着翅膀逃跑似的去了另一位玩家那里。
那位玩家负责种植，见到族长过来就停下了手上的活，一脸欣慰：
“族长来了啊。那我们速战速决吧。”
族长连连点头。
玩家补充下半句：“毕竟接下来你还要学木工、挖井、防御、储藏和畜牧呢，可不能让我那几位同伴久等了。”
族长眼前一黑。
等缓过来些，族长的声音都在发抖：“前面几个我能猜出来是干什么的，畜牧又是什么东西？”
“哦，就是养格鲁兽。占宸前两天实地考察完回来，说格鲁兽在不发狂的时候性情相当温顺，食草，且肉质鲜美，所以决定自己豢养一小群。
简单来说吧，就是把一群格鲁兽关在一个洞穴里，白天领着它们去吃食，晚上再给领回来，什么时候想吃肉了就杀几只。”
玩家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家养动物么，很正常的，许多世界都有。
但对于族长而言，圈养另一个种族，还是体型比自己大身形比自己强壮的种族，那简直就是嫌命长！
格鲁兽的蹄子，哪怕只是无意间踩到了鸣族的翅膀，或者转身时撞了一下，鸣族都会失去飞行的能力，只能待在原地等死。
兽潮来袭时，更是有无数鸣族葬身格鲁兽脚下，族长对于当年发生的暴乱记忆犹新。
一只圆滚滚的成年鸣族，只要在格鲁兽兽群中滚过一遭，就可以变得像一片叶子似的那么薄……
族长三对翅膀全在发软。
“你发什么愣啊，咱们快开始吧。听说畜牧那边由于业务不熟练，跑了好几只格鲁兽呢，你赶紧学完去帮忙抓一抓。”
还抓？
今年这一批幼崽，都是什么魔鬼啊！
族长炸着全身的毛，被玩家们押着在全族辗转，学完这个学那个。
几日下来，族长整只鸟都仿佛得到了升华，大脑放空双眼无神，一副被学习狠狠荼毒过的样子。
倒是很像高三最后冲刺阶段的考生？那副被数门科目吸光了精气的样子，玩家们很担心族长的妻子明年还能不能成功产出卵来。
不过族长终究是族长，心系全族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于是在光白季开始之前，族长，或者说前族长？它找到了许久不见的占宸。
“这个时间点，正是敌对部落开始要行动的时候了。许多没能攒够食物的鸣族会到我们部落来打家劫舍，你做好应对准备了吗？”
族长很严肃，神情很担忧。
占宸本来正窝在封的背上埋头吃烤肉——封做的——听到族长的声音才老神在在地抬起头来。
族长觉得有些奇怪。
占宸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幼崽的样子了，他长大了，怎么还像怕冷害羞的幼崽似的，喜欢待在亲鸟的背上看世界？
班兹也惯着它，从来不见他驱赶占宸。
这两只都是雄性啊，整天腻在一起做什么呢？
没等族长深究，占宸开口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
“你还真是认真负责啊。这些日子学习难道不够辛苦？我以为你忙得都忘了山的那边还有一群蓝精——”
“蓝精什么？”族长没听清。
“……没什么，说顺嘴了。”
被占宸压在身下当坐垫的封发出低低的笑声。
占宸恼怒地啄了一下封的脑壳，封赶忙收起脸上的笑意。
占宸轻咳一声：“总之，不用担心来自同族的袭击，我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待在敌对部落。”
“什么？”
族长惊呆了，这些日子它甚少见到占宸，但它以为这是自己学的东西太多太忙了的缘故，完全没有意识到占宸其实根本就不在。
“那你没受伤吧？你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的？”
族长紧张地想要查看占宸的身体状况。
它们同敌对部落势同水火，要是孤身一鸟陷在了对方的地盘，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占宸带来了改变，带给鸣族新的生机和希望，他不能死，族长自己死了他都不能死。
占宸淡淡地抬起翅膀阻挡了族长上前的动作：
“如你所见，我完好无损。另外再通知你一下，别敌对部落敌对部落地喊了，它们很快就是我们部落的一员了。”
“啊？？？！！！”
当日下午。
鸣族被聚集在了森林中央的一片空地上，这里是鸣族召开全族大会的场地。
“把我们都叫过来干什么呀，你们听说了吗？”
“好像跟敌对部落有关。”
“那不是很危险？可是占宸也没通知我们做好战斗准备啊！”
“族里新建的防御工事都没启动。”
“不是要打架。你们看到族里新做的巢穴了么？”
“看到了啊，那不是给幼崽们独立以后用的吗？”
“你傻呀。幼崽明年复苏季才会寻找伴侣另立门户，眼下光白季都还没到，这么早弄出巢穴干什么？再说了，用也用不上这么多啊！”
“这倒也是，现在族里空巢穴都快和有族民住的巢穴一样多了。”
就在大家嘀嘀咕咕的时候，某只成年鸣族站了出来，宣布了一个惊天大消息。
“这些巢穴时给敌对部落准备的，因为它们要并入我们部落了。”
“真的假的，不会吧！”
“它们不跟我们打起来就不错了，两族合并，还是它们并入我们部落，这不是搞笑呢嘛！”
被反驳了的鸣族也不生气：“你们看着就知道了。”
“回来了。”老族长听见了动静，直起身子望向远方的天空。
空气中传来奇异的振动声，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大，填满了鸣族领地的整片空间，天地间都是这种类似于翅膀扇动的声响。
这种声响它们很熟悉，前段时间鸣族倾巢而出解决格鲁兽兽潮事件时，外界听来也就是这种声音。
就连黑压压的大片飘来的阴影也是如出一辙。
它们本来就是同一种族，只是因为地域的阻隔和食物的缺乏，才被迫走向了彼此的对立面。
这是来自山另一边的鸣族，它们举族而来。
占宸和玩家们飞在最前面为它们带路，等敌对部落的鸣族也降落在地面，两个部落之间只间隔两米左右的空地。
两方对峙，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这种随时要打起来的即视感啊。
好有意思！
占宸优雅地梳理了一下飞行过程中被风吹乱的羽毛，兴致盎然地站在一旁看戏。
这时候要是来把瓜子就完美了。
——然后就被封轻轻用鸟喙推了一下。
别玩了。
占宸再不开口，本来就有世仇的两个部落就真要开战了，混乱一旦开始，可就不是说两句话能轻易阻止的了。
知道了知道了。
占宸在心里惋惜错过了一场好戏，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两部落中间被隔开的空地当中。
“发生什么了，你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的样子。附近有什么危险生物存在吗，我怎么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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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