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长宁回家回得越来越晚,就连第二天早上吃早饭都是半闭着眼,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
姜姜与长宁好歹也一起住了一段时间,看着她一脸菜色还不至于那么无情,于是带有关怀室友意味地问道:“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长宁有气无力地睁开一只眼睛,另一只仍然闭着:“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知道我回来得晚。”说完才想起来,姜姜睡眠浅,一有动静就会惊醒。
“哦,这几天我们要排新的音乐剧,团里乱糟糟的,人手也不够,一个人乌七八糟要做好多事,所以回来得晚。”长宁咬了一口面包,在嘴里盘到都快包浆了才兴致缺缺地咽下去,咽下去的时候还极为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牛奶,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我要咖啡,最近睡得晚,人也肿的厉害。”
姜姜难得一见的好脾气,她把牛奶往长宁面前推了推,温声细语地说:“你先喝牛奶,一会睡起来再喝咖啡。”
长宁嫌弃地把牛奶一推,像小孩子似的耍小脾气:“一会不睡了,得赶紧去上班。”
姜姜无奈,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早餐,起身去做咖啡。
长宁继续闭上眼睛享受早餐,吃到一半才慌慌张张地睁开眼:“你还不走吗?上学要迟到了!”
“真傻了?今天周六,上什么学!”姜姜小声地嘟囔一句。
长宁哦了一声,思维继续跳跃:“话说,你都来这么久了,也不见你喊我一声阿姨,真没礼貌!”话里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于是姜姜蹬鼻子上脸,她把咖啡端出来,往长宁面前重重一放:“爱喝不喝!”
长宁见好就收,体贴地给自己也给姜姜找了台阶:“我倒是不在意你喊不喊我阿姨,就是每天这么喂来喂去实在不好听,好歹我也算你的长辈......”
“长辈?”姜姜冷笑一声,“哪家长辈天天要小辈这么伺候?”
长宁嘀咕:“什么伺候!这句话未免太难听!”说完,把剩余的面包一鼓作气地塞进嘴里,然后饮驴似的把所有的咖啡一股脑儿灌进胃里,“我上班去了!”
姜姜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有意无意地念叨:“她没事吧?”
果然,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姜姜在傍晚时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长宁打来的:“姜姜,我出了舞台事故,现在在医院,你帮我收拾点衣服,来Y大附属第一医院。”
姜姜眼皮一跳,挂下电话立即冲进房间,收拾到一半脑袋才渐渐清晰起来,听刚才江长宁的声音还算镇定,那应该问题不大,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打电话的就不是本人了。
这么一想,姜姜手下的速度也放慢了,她慢条斯理地收拾了长宁常穿的衣服,又带上了卫生间的护肤品,怕她在医院里洁癖发作,还带了一堆一次性卫生用品,收完已经满满当当装了一个行李箱了。
Y大附属第一医院是本市最大的医院,姜姜从没有一个人上过医院,迷迷糊糊地在门诊大楼里转悠了半天,直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行色匆匆地走过她身边,还撞翻她的小行李箱。
“宋医生!快点!快点!”
那位撞到她的宋医生连头都来不及回,心急如焚地扔下一句“对不起”就像踩了风火轮一般地走了。
姜姜好脾气地去捡可怜的行李箱,暗暗思索,当医生看来真的很辛苦。
姜姜在第一门诊大楼鬼打墙了二十分钟后终于找到了长宁所在的住院部,长宁正躺在病床上,一脸愉悦地和同事聊天。
原本姜姜是没有气的,但看着长宁白皙姣好还带着仪态万千的微笑的脸蛋时,气不打一出来:“长辈?”她恨不得上前踹她一脚,要不然看在她腿受伤,还有同事在场的份上,手中的花就直接照着长宁的脸砸过去了。
“我要搬走了!你一天天的就知道给我找麻烦,合着我来给你当保姆的?”姜姜怒气冲冲地把买来的花束往长宁怀里一丢,那束花倒霉地在长宁怀里停留了一下就被弹到地上,原本坐在床边陪长宁聊天的男同事顿时噌地站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
姜姜愤怒地横了他一眼,他乖觉地闭上嘴,缩回角落里,缩回角落前还不忘把那束倒霉的花捡起来放回长宁怀里。
长宁一副无知的样子,抱着花仔细地闻了闻:“好香啊!你买的?”
“不然呢?还能是你买的?”姜姜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面对姜姜的出言不逊,长宁仿佛习惯了一般,她笑眯眯地向男同事介绍:“这是我好朋友的女儿姜姜,暂住在我家。姜姜,这是我的同事小贺。”
“你好贺叔,我是姜姜,是江长宁家未成年的保姆。”姜姜毫不留情地拆长宁的台。
小贺忍不住笑出声,但神经大条的他才反应过来姜姜喊他贺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顿时凝滞住,一时间笑容变得格外扭曲。
他脸上在笑,心里在流血,他才三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叔吧?但他是长辈,姜姜是小孩子,作为一个成熟优雅知性又体贴的男人,他不能和小孩子置气,于是没话找话问:“你们都姓江?江江是姓江名江还是小名是江江?”
姜姜似笑非笑地看着长宁:“这你就要问她了,听说我的名字是她取的。”
长宁终于摆出大人的态度,她慈祥地说:“对,我取的,她的姜是紫姜的姜。”
“不就是生姜吗?”姜姜把白眼翻上天。
“姜姜......”小贺小声地重复,“挺好听的,挺朗朗上口的。”
姜姜终于摆正了自己属于小孩的态度,礼貌又犀利地点评:“是挺好听的,也够随便的。”随便到就像垃圾桶捡来的一样,姓姜名姜,这种名字需要想吗,妈妈还说是长宁阿姨左思右想了好久才决定叫姜姜的。
“对了,要不要给我妈打电话?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没空照顾你,最多照顾到明天,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姜姜把长宁没受伤的腿往里面推了推,然后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边。
“别,别告诉你妈,要是说了她又要担心,她那个人嘴还碎,又要说一大堆音乐剧怎样怎样的话,你可千万别说。”
姜姜哼了一声便不再理她,反倒是角落里的小贺,弱弱地举手示意:“那个,我能照顾长宁!”
正当长宁惊恐万分中,姜姜已经开口了,她笑得无比温柔蛊惑,又隐隐带了些许的幸灾乐祸:“是吗?那就麻烦你了,天热了,还要麻烦你给她洗澡。”
小贺顿时脸红到脖子:“那个......那个,我改天再来看你!”说完一溜烟地撒腿就跑。
姜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吐槽:“有贼心没贼胆!能追得上你就怪了!”说完她扭头问长宁,“说真的,他人还挺不错的,你不考虑一下吗?”
长宁懒洋洋地往被窝深处躺了躺:“考虑什么?我又不喜欢他。”
姜姜小声说:“你也就喜欢我妈了!”
“你说什么?”长宁没听清。
“没什么!”姜姜站了起来,“你的柜子是哪个?对了,你要是不想让我妈过来的话还是早点喊个看护,我怕哪天嘴漏就说出来了。”
长宁从被窝里探出头,看着姜姜忙前忙后:“不用,我住院住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主要还是需要回家静养。”
姜姜也不再坚持让她喊看护,横竖她那么大个人了,总会照顾自己的,即便这样,却还是忍不住鸡婆地从学校翘了晚自习出来看她。
长宁偶尔正经严肃,她看着穿着校服还汗涔涔的姜姜,终于摆正大人的态度:“你明天别来了,你要是再翘晚自修,我就告诉你妈了!”
姜姜睥睨了她一眼,一点都不怕她:“你告诉啊,顺带便把你住院的事也一起说了。”
长宁吃了哑巴亏,她是绝对不可能把自己受伤住院的事跟姜扬说的,姜扬本来就不喜欢她提音乐剧,要是知道她因为舞台事故住了院,还不得啰嗦死,再加上本身就够麻烦姜姜了,要是告诉姜扬后,这一家子都得因为她跑医院里来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她看着姜姜忙前忙后,又是打水又是搬凳子。
“你要干什么?”
姜姜没好气地说:“给你洗头。”
长宁从住了院开始还没好好洗过头,简直是她人生中最脏的时刻了,前几天还能忍,今天实在难以忍受,但看着姜姜一头汗她怎么好意思指挥一个十五岁站起来还不到她胸口处的孩子帮她洗头,于是把头发扎成一个花苞顶在头顶上,反而姜姜看着她紧贴头皮的头发都打绺了,冒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去打水给她洗头。
到底还是孩子,再怎么能干一个人给大人洗头还是有些困难,长宁的头发又多又长,再加上好几天没洗了,搓了两次还出不来泡沫。
姜姜白色的校裙都湿了,到最后索性把长宁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然后拿小水瓢一点点往她头上冲洗。
长宁只觉得胆战心惊的,脑袋下枕着的腿细地像甘蔗,她枕也不是,不枕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洗头水就顺着脖颈的曲线流进了衣服里。
姜姜一开始还抱怨几句,后来眼看着长宁也逐渐湿掉的衣服便默不作声了。
洗完头病房里简直像发了大水一样,幸亏长宁住的是单人病房,她哆嗦着缩进被窝,头也冷,身上也冷,姜姜倒是眼疾手快地把空调温度调高,还拿来干净的衣服丢给她:“快换了!”
换完衣服,姜姜已经拿着吹风机站在床边等她了,长宁越发觉得扬扬不识好歹,女儿虽小,但说不上来的贴心,难怪要说女孩子是贴心小棉袄。虽然姜姜平时嘴上不饶人,但比普通的小孩更加温柔细致,反正她在姜姜这个年纪别说照顾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风暖烘烘地,吹得人几乎快睡着了,就在长宁迷迷糊糊的时候,小贺来了,他拎着一篮水果,没心没肺欢天喜地地来了。
“长宁!你怎么样了?”
长宁一下子坐了起来,余光扫到姜姜湿透地几乎成半透明状的白色校裙上,她敏捷地一把拉下姜姜,用干燥的被子将她整个人罩住。
于是小贺就看见面前一团白色鼓鼓囊囊的东西正在不停挣扎。
长宁笑眯眯地说:“我刚洗完头,地上都是水,能麻烦你帮我借个拖把吗?”
小贺忙不迭地出去了。
姜姜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瞪着一双杏仁眼:“你干什么?”
长宁这才松手,淡淡地说:“你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有别,趁他还没回来先去把裙子换下来吧!衣柜里应该还有多余的裤子。”
姜姜头一次吃瘪,耷拉着脑袋去找换洗的裤子,就连小贺回来了之后还是闷闷不乐地坐在角落里。
她从小没有接触其他男性,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就连在学校也是格外孤僻,更别提有玩的好的男生朋友了,因此性别意识格外浅薄,再加上忙着自己事业的姜扬也想不起来要给姜姜上性别教育课这种东西,于是一直以来她都是格外大大咧咧的,陡然间被江长宁语气冷淡地教育男女有别,在她听来无异于说她要自重自爱,要知羞耻。
脸一下子红了,她怎么不知羞耻了!
小贺后知后觉,在病房聒噪了半天才发现能言善辩的姜姜居然一直一声不吭地坐着,他这才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那我就先回去了,长宁你什么时候出院跟我说,我来帮你们!姜姜,我先走了哦!”
姜姜仍然一言不发,无力地挥了挥手,就当告别了。
长宁当然知道为什么姜姜不说话。
于是她喊道:“姜姜,过来!”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姜姜仍然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问:“长宁,我真的很奇怪吗?”
长宁愣住了,这是姜姜第一次开口喊她,却唤的是她的名字,要说不奇怪那是不可能的,譬如普通的孩子,这个时候绝对会喊一声‘长宁阿姨’,但要说奇怪也不至于,姜姜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父亲,只有一个自己还是孩子、玩心与事业心并驱的母亲,怎么可能将姜姜教育成正常孩子的模样。
她早熟懂事,却又天真烂漫。小小年纪担负起照顾家里的责任,长宁回想自己小的时候,父母连削水果这样的小事都舍不得她自己做,都是削好皮切成小块送进房间,但是自从姜姜来她家的第一天起,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和零碎鸡毛的琐事,想必在家里也是这样的——细致却又格外吹毛求疵。
所以姜扬才会受不了姜姜,姜扬没有那么多的空闲工夫去收拾打理一个家,凡事只要过得去就可以,养姜姜的过程更是粗糙,只要求她能活着就好。
长宁突然有些心疼,心疼姜姜,也心疼姜扬。
她挪动着不方便的腿脚,费力地坐上轮椅,缓缓地移动到姜姜面前,她伸手握住姜姜瘦弱且有些粗糙的手,温柔地说:“不奇怪,姜姜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