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凡间界的长舌妇人最喜嚼舌是非,可她们于自家村头巷尾为芝麻闲语争得面红耳赤时,定然也没想到,自己平时于家中供奉最为敬重尊崇的九重天宫的仙人们修炼道法虽深,但说起评头论足流言碎语的本事,却比起凡夫村妇也别有一番趣味。
奈何我灵力尚浅,仙法也弱,传声入耳的本事还未修习过。
这且距离老仙家们有些远,万事辨不清楚,我只能抻着脖子听了个磕磕绊绊,还得自己约莫个大概轮廓,可亦难挡我有幸一观天族秘闻的兴致。
我正偷听墙角还未尽兴,浥轻尘却突然拉着我往「中天门」牌坊大柱后方再躲了躲,是以隐去身影。
我环顾左右,这里算是此方地界最为寂静偏僻处,不知浥轻尘他有何深意?
他仍擒着我的手腕,低头看着我便擅自下了决定,而后用半点没有商量的语气道:
“我们要隐藏身份,再入天宫。”
我不解,问他为何。
“难不成,你还想正大光明踏过南天门?”浥轻尘露出严厉神色,一字一句重音叠加:“你可知自从天宫月宫交恶,九重天宫已有几万年未有月神拜临天族了?”
刚才那些老仙家们的交谈,我也断断续续听清楚了一些关键字句。
虽不知因缘何起,天族与月神交恶数载却乃事实。我低头默不作声,相必我是在山下睡得太久了,殊不知这天界众神诸仙之间的关系竟是如此纷乱复杂。
他却锲而不舍,继续训诫我道:
“你是想让水神殿下知晓你过得天门上得天宫,然后让整个天宫都知晓你的驾临呢……”那语气中分明充满了讽刺的味道,“或是,你只是想简单测试下,在天宫一个小小月神的吸睛能力究竟有多大?”
“那正好,不必这么麻烦了,你于此放了我,我这便自行离去。”
上得天宫本就非我所愿,说罢,我强颜赔笑与他拱手道别,作势就要自行离开。
浥轻尘却突然腾空而起,落于我身前,挡住了我前行的去路。
他拂袖一转身,低声吟唱一段咒诀。
只见衣袂云氅连着烟雾,缥缈翩跹轻浮而动,水色灵光在他周身浮隐浮现,渐起波澜幻化。
浥轻尘的眉宇五官,转瞬生出强势凌厉的线条,入骨形变,多了几分英气,更着几道威严。
须臾间云散烟淡,一只冰玉灵簪不知从何处飞出,精巧地落入他的发髻,束发落成。顺其袖摆连衣目观而上,不知那是何种天家暗纹秀图,正映着阳光闪烁,水光粼粼,多番变化。
原是一道变身仙术,一个天界下等小仙侍顿时全然变了个气质,如今倒真有几分天官尊神,上位贵胄的气魄。
举目间是天遥海阔,举止间是气吞山河。
谁曾预料,他所谓的隐藏身份,所谓的低调行事,竟是这般明媚轰动,这般俊朗绝色的仙容,英姿卓越的风流。
迟钝如我,一路上只想着如何逃脱他的魔爪,竟未半点发觉,浥轻尘这厮天族,竟生得如此好样貌。
我竟看痴了去,一时不知云起,不知雨落,忘了时光运转,覆水东流。
直到我的心丹似被烙印灼烧心骨,猛地抽痛,我才缓过神来。
恍惚间,我似一瞬入识海后又一瞬而出,看见自己心骨上似有金光闪烁,白花花晃过亦辨查不清,因而不甚留意。
眼下却见浥轻尘一介天宫下等的小小仙侍,现在竟大摇大摆起上宫位大仙官的仙姿态势,我心觉十分有趣,便脱口与他打趣道:
“小仙眼拙,不知您这扮相是哪位大罗神仙呢?”
浥轻尘负手而立,下颌微收而游目远方,他真如神尊初显世间般,低音深沉地正式宣告:
“水神玄冥。”
一语言毕,如有雷霆霹雳在我脑颅识海中轰然炸裂开。
自那时起,我方知何为五雷轰顶之感。
他竟然扮成水神玄冥的模样?我简直无语,跟着这错根筋的疯魔天族,现在肠子都要悔青了。
“你要扮成水神玄冥?”
我实在不知,他是在故意气我还是在嘲笑我,千选万选这天宫各路仙家星官,竟选了这么一个我最不爱应付的身份。
没想到浥轻尘毫无歉意或后悔,自得地挑起眉梢,下瞥着眼角仿佛是在打量一个傻子。
等一下,刚刚,那是什么?
或是我一时失神听错,怎微妙察觉他鼻尖朝我冷哼了一声,模样甚是不屑。
见之形容我便愈发窝心,心生恼怒,暗自腹诽:臭天族,全都是这般眼高于顶的混蛋!
此时暖风轻柔地拂过发丝,他甚至更游刃有余起来:“我是水神殿下的仙侍,自然是扮成他的样貌举止最拿手,且最不易露出破绽。”
“你要扮成你家主人?”我的脸瞬时扭成了麻花包子三千褶,卷衣袭裙五千痕。
“那我呢?”
我用自觉还算灵秀白净的手指头,对着自己微张的嘴巴。
“你?”
他不屑地抬头,用那水畔清眸瞟了我一眼,随即朝我轻蔑一笑。
“你过来。”
浥轻尘随意勾了勾手指,像是召唤灵宠一般,我有些恼气。可奈何我寄人篱下,又打不过他,只得听他的话。
我蹑手蹑脚凑了过去,低头轻声嘟囔着:“怎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家伙便一指弹在我的额头。顿时,一水灵光从他的指腹与我的额尖之间射出。
事发突然,我心中突突,怕他是要将我的识海弹将出来,我必当场命陨天宫,直接血溅南天门,寂灭于通天路上。
可那碧水灵光如若千丝花瓣将我包裹住,层层叠叠润在我的额尖,有些清爽,亦有些冰凉,于我十分受用。
而后浥轻尘擒住我的下巴,低眉垂目仔细打量着我。他的面容靠着我那么近,那么近……连那睫毛上的雾珠闪着水光,都清晰可见。
我觉得,自己个儿刚刚一时受惊吓而突突的心丹,愈加突突不止。
“如此,更顺眼些。”
他如此举动,原是藏住了我额心的那一弯月牙钩。
浥轻尘随即起意,他指尖轻点勾画,不过几分仙法咒术,便遮隐去了我作为月神的银灵星芒的特征。
“你,也就是个伺候水神的婢女仙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