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此类**阵法于仙家而言并不罕见,亦非是什么失传上古秘法。
不过眼前这家伙身为天族却深陷其中不得解脱,其实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追袭上古之时,月神碧华于银河之下广寒宫苍茫倒影中设立此等阵法。而后阵法历尽漫长岁月悠悠绵长的磋磨演变,随之沧海桑田更迭不息,此间各种禁制灵力相互积压黏合,相互融汇交织,变得愈发紧密彻底,几尽被时光之砂消磨炼化成为一个整体。
于是乎,此之**阵法的破解关键也愈发模糊不察。
神仙冢禁制玄妙无穷,如是衣袂缎料亦总有缝合之处,如是镜面轮盘亦总有粘结之缝,如是此间**阵法亦必然有衔接之处,只需寻着那稀微线索,分辨出那结界的边境,便可冲破这迷局幻象。
听闻我能看出他来回重复相同原路已尽五次之多,那臭天族似突然来了兴致。
他略微抬手轻打了一声响指,束缚我身的捆仙锁便分然退却,迅速扭着身形穿梭回到他的流云写意的宽大袖囊。
即时,不及我活动活动手腕筋骨,萌生解绑超脱的喜悦之时,那厮突然又是一盆冷水迎着我面,彻底浇注。
凌厉锋芒的寒光剑从剑鞘中争鸣而出,一厢突刺闪光晃乱了我的眼眸,我还没看清他动作何意,那尖锐剑锋已直顶在我后腰。
耳畔传来窸窣威压之迫,是他于我身后隐动低吟:
“少用花招,仔细辨别。”
遂其语毕,他甚至手起寸力将那思离又向我后腰处刺了刺,以示主控地位、以示威胁与支配。
这叫什么事儿,他手腕间或不经意地晃动位移,便会将我刺穿成个窟窿。
耳边低沉嗓音却命令不停,随即冷酷沙哑道:
“带路。”
带路……又让我带路?
我认得路那才叫古怪,受之胁迫生死一线,着实教我哭笑不得。
虽心底腹诽也不愿于其多言,这厮臭天族下手颇重,行为更是跳脱,我可不愿与之硬碰硬,毕竟咱自己小命最为重要。
就这般,一厢月神与一厮天族一前一后,一剑相连一命相逼,于广寒宫的地下宫殿缓慢前行。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究竟是被绑架了,还是被解救了。
初诞世间的我才不晓得分岔路口该是前进还是后退,才不晓得东南西北又为何物。
我只是凭借月神之眸的清明通透,为其仔细辨别玄机阵法相衔接之处,若是看见了什么古怪奇妙的苗头便对其指出,由他确认是否为超脱轮回的破局关键,也由他带领我于阵法衔接处踏着相应步法,踏破一个又一个幻象,走出一个又一个困境。
借一袭暗夜里的期望,循一道无畏前行的方向。
九曲九弯九回肠,亦深亦窄亦狭亦促,时进时退时转时顿,我们于洞中徐徐不停不知走了多久。
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我之眼眸于晦暗中也尽疲惫,通体发麻已近力竭之态。
虽已寻到破解**阵的玄机妙法,不必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但铸造于上古天启之时的神仙法阵仍无比复杂,石壁石笋接连成片,石柱石塔交相呼应……
苍连山底之出路,仍遥遥无期。
不由我心底小声嘀咕,寻思着是否就此坐地耍赖,争得一瞬一息的小憩修养的时长。
正当时,一阵阴寒之风忽而吹起我的鬓发与衣角。
-
神仙冢,洞生洞,漫长寂寥,幽幽荡荡。
那丝阴风于洞底深处席卷而来,其轻微若浮,却勾连起我之通灵应,打破了沉浸的时空陷阱。
却未料,一股古怪沙哑之音不期而至乘风袭来,于我背后慢丝吐露:
“月……”
那似是从墙壁石缝中敲击出的音节,在沉稳地摩挲沙岩,窸窣作响。
“你说什么?”
我警惕怀疑地扭头看着那厮臭天族,生怕他做什么新花样再伤及到我。
谁知,那天族倏地面色变冷,反而动作敏捷地拔剑指向我的后腰,毫不留情地向前刺了刺。
呜,刺破了我之肌肤的轻薄表层,痛矣、痛矣。他这是何意?我不解,眨巴着眼睛回头,瞧着他严肃神情更着蹊跷,难不成……
“你没有听见么?”我轻声叹道。
那古怪沉闷的声音仍于洞空穴中低鸣,犹如衰老的骨头关节嘎吱作响。更有甚者,我身上的雨霖铃亦叮泠震动,似是在回应那源自亘古的嗡语。
我于苍连山底神仙冢中被关押的成千上万年间,日日夜夜晦暗不明皆是沉坠睡梦,从未有过什么同伴相随。
于此突兀地昭示“第三类者”的存在,倒是令我猝不及防。
我停下脚步,竖耳静听,那声古老低鸣糅杂着无序音符,却似来自历史渊源的序曲难以分辨。
苍老横流冲刷着石壁,似在无尽诉说着流传的往昔,那是远于我卷入这银河黑洞之底之前,远于天魔大战初定六界,远于天历纪年记录的世间,远于时间空间诞生的尽头,远在上古神族「太荒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的存在……
一道道暂且称之为语言的声音,我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它所承载的情感。
那是一种拒绝,是一种阻止,一种苛责,亦是一种挽留。
一声一顿,极尽悲悯,若似天兆预警。
其声嗡鸣,落音成调,我敬候悉听,如临其唇齿一张一翕,在震慑悲鸣着:
“(汝)不(该)离(去)……”
“(月)莫走……”
-
不走?
为什么不走?
我不解。
此是千载难逢逃离月宫禁地的机会,此之苍连山水清洞可并是非日日都有天族掉落的机遇。
自由天地就在眼前,我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放弃?
仿佛被这一声声古怪的风卷岩石摩擦之音激起决心壮志,方才瘫软发麻的双足徒生些许力气,也不顾小憩之愿,我坚决地迈开步伐大跨向前。
“不,我要走。”
我要逃离这个寸步难行的泥沼,我要拥抱不断向前的曙光。
此是一生抉择,我绝不会后悔。
再是一声呜呼叹兮,浓情真意的哀婉挤压磨搓着岩壁而过,只待片刻,那古怪悠远的话音终归平静,再无声响。
整个水清洞静谧得如同刚刚所见所闻之一切,皆是幻境一般。
此刻,已再无有心者去仔细聆听辨别,那一声声于隐秘洞穴中随风悠悠回荡的轻叹声响。
“罢(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