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炳这人,所有的底气都是来自云阳崔氏这个世家大族。
在公主府,府里上下都是玉澜的人,崔炳吃了上次的教训,也知道自己在公主府没有倚靠,多少还知道收敛一些。可只要回一次崔府,跟自己的同辈喝点酒,被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调侃怂恿,他就又狐假虎威,觉得自己受的都是窝囊气。
从除夕到上元这几天,因为玉澜放开了崔炳的禁足,崔炳如飞出笼子的小鸟,到处在外面找朋友花天酒地,玉澜也懒得管,只让侍卫看着他别出丑。
直到上元这天,崔炳又回崔府和自己的兄弟们混在一起,这次玉澜没有同去,独自在公主府。崔炳在崔府吃了几杯酒上了头,想着在崔府睡下,又怕不回去玉澜生气再禁他足,只好又回公主府,他这行为免不了被兄弟们嘲笑。
等崔炳回了公主府,看自己的房间黑着灯冷冷清清,玉澜的房间暖灯如玉,登时热血上头,又开始胡闹了。
玉澜不肯和他圆房也一直是他耿耿于怀的地方。
他晓得玉澜对他的不屑,这不屑也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头,怂恿着他去了玉澜的卧房。
玉澜在云舒珞明的伺候下刚洗完澡,本来云舒她们劝她去外面散散心,毕竟上元节外面很热闹,女子也能在这一天去外面尽情玩乐,但玉澜心不在焉,也就没出门。
她们也都没预料到崔炳这个时候还会回来,房间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一身酒气的崔炳就这样闯了进来。
珞明一声惊叫,惊扰到了在内屋洗澡的玉澜,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玉澜和云舒对视一眼,具是神色惊变。云舒立刻给玉澜穿上衣服,可毕竟时间紧迫,玉澜衣衫单薄,长发披散就从内屋走了出来。
到底是皇室贵女,又自小娇养,加上崔炳本就有心,看到这样慵懒的美人,更是给崔炳火上浇油。
“公主,我到底是,是公主的驸马,半年了我们,我们还是这样分居两处,公主……要不趁着这,这上元佳节,我们夫妻二人,早点,早点圆房可好?”
玉澜脸色一变,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厉声说道:“你别过来!”
可崔炳酒壮色胆儿,已然听不进她的话。
说着,崔炳就朝玉澜走过来。珞明和云舒虽怕但护住,可崔炳人胖却有力气,手一挥,就把两个弱女子推到了一边,玉澜连连后退,崔炳却还是不断靠近。
情急之下玉澜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就扔了过去,准头不错,刚好砸到崔炳肩头。
崔炳被这一下砸得后退了一步,他身体肥硕没受伤,却着了恼,直接几步跑了过来,玉澜避之不及,被他钳住了肩膀。
“放开!”
这下玉澜确实吓到了,顾不得仪态朝崔炳小腿踢过去,崔炳身体厚实不把这些当回事儿,反倒试图压下身子亲玉澜。云舒和珞明要拉开他却力气不够,吓得珞明连连喊人,惊叫声在公主府传开。
“公主,我也是人,我没有妾,自己的妻子还不肯和我圆房,您看我也不容易……”
崔炳说着,喷出来的酒气熏得玉澜几欲作呕。明明身上压着个人让她害怕,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偏偏睁开了眼睛,整个视野里都是崔炳充气般的脸,涨红的脸皮色眯眯的眼睛,玉澜被这一幕激得眼睛都红了。
她愤而出手,扇了崔炳一个耳光。
饶是她用尽力气,这个姿势下也出不了很大的力。而且她占尽劣势,这一耳光纯粹是不肯服输的倔强。
果然,崔炳满脸不敢置信,以至于他的小眼睛都瞪大了。他甚至都没有缓和的过程,就伸出手,给了玉澜一个耳光!
这一下,声音似乎比云舒珞明的惊叫吵闹还要大。
珞明傻住了,完全呆坐在那里,饶是沉稳的云舒也被惊得六神无主。府里几个侍女早就闻声过来拉架,看到此幕也呆住了。
玉澜愣在那里,巨大的羞辱感伴随着脸颊的疼痛冲击了她整个身心。
崔炳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终于没有了刚才的跋扈,反倒看着自己的手,仿佛那造了孽的手不是自己的。
外面渐渐飘起了雪,这雪对黎民百姓来说落得正好——正好已经到了深夜,大家在上元节玩得尽兴,回来趟进暖暖的被窝,盼一个瑞雪兆丰年。
可这个雪夜,于玉澜来说,却成了一个生不如死的噩梦。
她用尽力气推开崔炳,不看那些侍女,冲进了雪夜中。
上元之夜,这一天难得解除宵禁,是新年过后一个极其热闹的日子。只是因为落雪,坊市虽开,却已没有多少行人。尤其通远坊远离天街,且是糠坊,坊里穷人居多,百姓这时候大多锁了门入睡,明天还要为生计忙碌。
玉澜冲出公主府,跑得跌跌撞撞却步履不停。她穿的单薄,又素来怕寒,此刻浑身刺冷,却仿佛浑然不觉,只顾往前奔跑,却又茫然不知要去何方。
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伴着落在身上的细雪落下来。
她在这片寒冷中想起曾经上元夜,她女扮男装,和云舒珞明一起去天街,整条天街都是花灯,她们跟着人群,猜着灯谜,手里满是买来的喜欢的小玩意儿。
而从除夕夜到上元节,对她而言每天都是新鲜的,她可以和哥哥出去骑马射箭,可以和宫里的贵女一起完投壶行酒令。父皇赐给她许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她和云舒珞明可以玩好多天。
没了,都没了,如今于她而言,这样的生活都没有了。
那时候觉得,每天的念书功课不厌其烦,如今想来,连教养嬷嬷不苟言笑的脸都倍感亲切。
她突然好想母后,母后去世前两年身患重病,经常需要卧床静养,饶是如此依然给她做了一个荷包让她带在身上。临去世前,母后摘下自己贴身戴了几十年的玉佩给她,希望她能长乐安宁。
可是母后,我现在过得好不容易。
玉澜往前跑了很久,筋疲力尽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上元节的灯火渐渐熄灭,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要归于黑暗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踩到,玉澜只觉得脚心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雪花铺就的地面又冷又硬,她的身躯也又疼又冷。
玉澜只觉得嗓子也冷到说不出话,不想头顶却传来惊讶的声音。
“女郎你没事吧?”
起初,玉澜没有听清这声音是谁,只听到是一道男声,刚才惊吓的余悸仍在,玉澜下意识紧绷身躯。
可当仰起头,玉澜在雪花纷飞中,倒觉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直到那人蹲下来,玉澜才看清楚,这个眉眼忧心的人,是檀喆。
檀喆看清楚玉澜的脸,他有些怔愣,但来不及檀喆说什么,玉澜就晕倒在地。
檀喆并不知道,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玉澜心里奇特的心安。
你终于回来了啊。
这大概是我去年一年里,最有成就的一件事。
玉澜的突然晕倒把檀喆吓了一跳。
他连忙蹲下来查看玉澜的情况。玉澜双眼紧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檀喆甚至伸手朝她鼻端探了一下,气息也很弱。
檀喆朝公主府的方向看看,黑黢黢一片也看不到人,他心里骂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先把人抱回了家救养。
彼时的檀喆救玉澜救得如此没有犹豫,更多的还是出于他的善意。毕竟玉澜是皇室里养出来的娇花儿,穿这么薄大冷天晕在路上,任谁也是唏嘘的。檀喆脑子里都不用再转弯儿就看得出来,显然玉澜婚后过得并不幸福。
能混到路边晕倒的程度,恐怕这婚姻称为凄惨也不为过。
檀喆横抱玉澜一路很稳地到了家。檀母一向不太管檀喆,出去晚了也只是等着他。但冷不丁看到檀喆抱着一个姑娘回来,檀母还是受到了惊吓。
“这是?!”
她真的以为是檀喆在外做了什么糊涂事。
“阿娘,先烧点热水,她已经冻晕了!”
檀喆语气急促,檀母也来不及想其他的,连忙照做。但给这姑娘擦脸的时候,檀母还是吓了一跳,她认出了这是长公主楚玉澜。
檀母拿着擦脸巾看向檀喆,满脸欲言又止,檀喆一边取热水一边解释:“她在路上冻晕了正好被我撞见,我怕她冻死带她回来的。”
“这公主这是出了什么事吧?”檀母细瞧着玉澜惨白的脸,竟是有点心疼。
“谁知道。”檀喆说着,把过了热水的热毛巾递给檀母,让她给玉澜擦手。
这时候檀喆察觉到玉澜赤着脚,左脚脚心划了一道很深的血口,血混着雪水流下来。
檀喆转身去拿药,看檀母还在忙着给玉澜擦脸,他迟疑了一下,握住玉澜受伤的脚。
伤在脚心必然很疼,檀喆稍微一碰,昏迷中的玉澜就疼得左腿痉挛一下,她双眼紧闭皱紧眉头,下巴绷紧。檀喆又去拿了一块布巾,他大掌摁在玉澜下巴某一处,玉澜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檀喆把布巾放进她嘴里让她咬住,免得一会收拾伤口玉澜咬碎牙齿。
过了一天一夜,玉澜才醒过来。
她悠悠转醒,看着头顶青灰色的纱帐,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
但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不熟悉的里衣,她一下子惊醒,立刻坐了起来,随即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又往后跌。
“晕了一天一夜,就别乱动了。”
这声音似乎就在身边,因为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只手抵在她后背上,帮她消去下跌的趋势。
玉澜抬眸望去,见是檀喆。
他一只手扶她,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姿态很是克制,神情也淡漠。他显然察觉了刚才玉澜震惊的神态,淡声解释:“衣服是我阿娘换给你的。”
玉澜见到檀喆,倒是不再紧张,甚至连檀喆后面的那句解释,玉澜也无所谓了。
她只是看到檀喆的瞬间松了口气,连日来的疲惫和委屈在这一刻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