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暮,霓虹灯彩渐渐亮起,如同千树万树银花绽放,开遍天际。
好事总是多磨,消息确定了,货却被堵在了通往秦市的高速路上。菲尔蓝这层楼的日光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买手部亮着,谢朝夕拿了外卖回来,在休息区一边吃一边等。
有人说。“九点了,估计等不到了,明天再来吧。”
“我再等等。”
“现在车还堵在高速路上,仓库那边也下班了,就算货到了也来不及入库,只能等明天。”
“你们先走吧,没事。”谢朝夕笑了笑,“我跟仓库联系过了,还有两个人在值班,就算只提能提前几个小时上架,我也愿意等。”
“那我们先走了。”
小谷跟其他同事结伴离开了,显然不太认可谢朝夕的坚持。
提前一天能有多大差别?
空旷的办公室只剩下谢朝夕一人,她关了几盏灯,靠在椅子上看新出的时尚纪录片,一面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滴滴声将她从梦里唤醒。
吴婷婷刷卡进门,提着几盒寿司和小吃,“刚刚去外面逛了逛,要不要吃点?”
“还以为你回家了。”
“时间就是金钱,就是告罄率,就是销售收入。”吴婷婷耸了耸肩膀,“我回来是为了销售预期,可不是为了你。”
吴婷婷不是那些小家子气的人,眼界就不一样,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跟谢朝夕的输赢,而是秦市这家新家的销售额——他们的单店同比,不能比港岛店差。
谢朝夕一本正经:“那我把感动收回去。”
“我发现某些地方,你跟宋总真的有些像。执着到近乎刻板,理性得像机器,还有……”吴婷婷噗嗤一笑,笑骂了一句:“都是吝啬鬼。”
“彼此彼此。”
凌晨两点,货车终于来了。两人立刻前往仓库,跟哈欠连天的工作人员一起帮忙卸货,无数个大箱子堆积到一起,需要两个人抬才能抬得动。
仓库没有空调,不一会儿几人就汗流浃背。中途谢朝夕抬起眼帘,杂乱而密麻的箱子让她头晕目眩,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吴婷婷靠在一旁,也累得喘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搬完?过后还要依次整理、运送店铺、熨烫……
两个工人满身都是汗,黝黑手臂肌肉鼓起,一靠近都是热气,脸上也透着不耐。谢朝夕心生歉意,不由自主说:“大家辛苦了,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早搬晚搬都是搬啊,你们不来,我们也得卸货啊,差不多。”工人都很耿直,他们也不是跟谢朝夕生气,大半夜人的体力精力本来就比不上白天,不耐烦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谢朝夕不来,估计会拖到白天再卸货。
“我来帮忙。”谢朝夕喝了几口矿泉水,挽起袖子继续帮忙。
正在忙碌,几个身影陆续出现在了仓库门口,先映入眼帘的是小谷的娃娃脸,他进来后把包包一放,跑过去帮忙,还有几个也是买手部的熟脸孔,谢朝夕连名字都没记住。
多了几个人,仓库立刻热闹了起来,也更有干劲。
“你们怎么来了?”
“算了下时间,能赶在开店前弄完,就都过来了。”
小谷抓了下后脑勺,嘿嘿一笑:“睡不着,干脆提前一些上班。”
“那就拜托大家了,忙完请大家吃饭。”
谢朝夕双眼泛酸,骤然涌起的酸胀情绪几乎满溢出来——那是在过去没有过的感动。她飞快眨了两下眼睛,转过头就继续忙碌了起来。
只有吴婷婷留意到了她的神情,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谢朝夕冷漠的外表下,很感性嘛!
小谷立刻捧场:“我们要吃陈记私房菜!”
“没问题,陈记就陈记!”
吴婷婷说:“小子,不要过分了啊。”陈记的餐标人均三百呢!
日出东方,从云层中洒落的灿金好似缓慢拉开的帷幕,逐渐显露出底下钢筋铁骨的城市,经过一夜的努力,终于拨云见日,赶在开店之前做好了所有工作。
从这一天起,谢朝夕的方案告罄率开始增加,但是速度不快,远远落下吴婷婷一长截。没有期盼中的爆裂式增长,买手部的众人有些灰心丧气,只是反观谢朝夕,自从商品到货后,她的神色间就彻底淡定了下来。
一周后,告罄率开始加快。
半月后,告罄率逐步缩小差距。
公司里对谢朝夕的质疑声越来越小,买手部再也坐不住,陆续分析起了方案和数据,比如店铺中货架的平均月产出销售、平均每人次成交和成交单价等等,再计算出畅销款和滞销款,逐步把握住顾客的喜好。
5%、2%、1%……
谢朝夕每天都盯着数据变化。
一个月后,告罄率终于超过了吴婷婷,出人意料的是,数据半点不见颓势,还在以不慢的速度持续上升。公司趁热打铁,网络营销铺天盖地,到了这时,菲尔蓝这个品牌才彻底造起了势,以一种骄傲而强势的姿态进入消费者的视线中。
本该清闲的买手部,陷入了新的忙碌。
“A0287,A24616……库存快没有了,赶紧调货过来!”
“天啊,简直不敢置信!就这十几个款,我们的销售额竟然超过港岛X区的分店了!”
“前十种畅销款,总部那边还订购了一些类似款式,可以作为补充款上市。”吴婷婷挂了电话,“正好填补空缺,又在原有基础上有一些变化,总部高兴坏了,恰好这些款在港岛滞销……”
谢朝夕从文件中抬起头,松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我输了。”
“这有什么?有时候时尚就是这样,自己喜欢的不一定畅销,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能遵从自己的喜好,设计师也不得不向市场做一些妥协,除了站在时尚顶端、开创潮流的那些人。”
但就算他们,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为了不断创新,牺牲在所难免。
谢朝夕见吴婷婷神色失落,刚想安慰几句,就见吴婷婷弯起眼睛一笑,明亮的目光灵动轻盈:“不过公司赢了,这就够了。”
谢朝夕也笑了:“是啊。”
第一个季度还没结束,业绩已经超额完成了,公司上下喜气洋洋。谢朝夕的心情虽然没有表露在脸上,却接连请了部门好几天的下午茶,又带着大家去陈记大吃了一顿。
要是让以前的同事们见了,不知道要跌碎多少眼镜。
这天清晨,谢朝夕买了早餐,脚步轻快地去上班。
广场上喷泉倾洒,白鸽在行人的脚步中扑着翅膀飞起,回想起持续数月的低谷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走过斑马线,穿过广场,谢朝夕脚步突地顿住,街角处一家店铺正在装修,硕大的招牌隐隐可见D.C两个字母。
这就是设计师周诚创立的品牌,主打中国风精品时装,谢朝夕一有空就会去逛几圈。只是这两年,越来越难买到心仪款式,她的男神也当了甩手掌柜,就像是灵感枯竭后的放任自流,出的设计也少了。
谢朝夕定晴一看。
不对,不是在装修,而是在拆除。
她往那边快速走了几步又顿住,快到上班时间了,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一个清瘦人影。
贺东诚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苍白的脸色透着掩盖不住的疲倦,没有了一向的风度翩翩,银灰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也斜斜歪歪,从来紧扣的领口半敞,露出一截冷白的颈脖和锁骨。
谢朝夕从没见过这么落魄狼狈的贺东诚,加上这几天心情愉悦,看谁都顺眼无比,于是主动上前关心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贺东诚迟钝地掀了掀眼皮,有些呆愣,双眼布满了红血丝,透着熬夜后的红肿,衬着眼角的那一滴泪痣更加忧郁颓靡。
“你……”谢朝夕张了张唇。
算算时间,格瑞斯的对赌应该刚好结束。
难道结果真被她说中了?他赔掉了格瑞斯?
“你来做什么?”贺东诚的声音粗粝喑哑,眼神也很不善。
谢朝夕后悔来搭理他了,本来互看不惯的两人,就算出于好心也会被认为在看笑话。
“没什么,我要去上班了。”谢朝夕不想问了,把手里的一盒牛奶递给他,他不接,她就放在长椅上。
贺东诚嗤的笑了一声,嘲讽又轻蔑,她被他看得一阵火大,不冷不热道:“贺总裁想继续看风景就看吧,不过说实话,您这副样子有碍市容。”
贺东诚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继而闷笑出声,肩头耸动。
“莫名其妙,我真是疯了才搭理你!”
谢朝夕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但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贺东诚就收起嘲讽,静静地目送她远去,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回目光。
……
谢朝夕猜得没错,贺东诚赔掉了整个格瑞斯。
到了公司,她把圈内新闻找出来看了一遍。
她一直知道贺东诚的商业作风比较粗狂,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吓人,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
贺东诚跟李氏签订了两个阶段的对赌,在第一个阶段,他就没有完成对赌条件,按照合同约定转让了部分股份给李氏,同时失去了对公司的控股权。
按道理说,已经赔了这么多股份进去,贺东诚应该及时收手了,但他的表现就像一个丧失理智的赌徒,竟然又签署了另一个更为夸张、更为苛刻的新对赌——
也就是这一次,让他一无所有。
项目推进中,李氏继续出资,要求格瑞斯的年度营业收入,必须比上一个年度增长30%,如果达不到就要双倍赔款。
谢朝夕之前听说,就觉得是个天方夜谭,但宋尧对贺东诚信心十足,她也想看看他怎么扭转败局,结果他输得干净利落,宋尧的脸也啪啪被打肿了。
谢朝夕不由想起贺东诚早晨的颓丧样子,再也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不由有些怅然。
不过,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