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地大物博,商贾汇聚,历史上曾是六朝古都,如今也是全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和科创中心,各行各业极尽繁荣,临近八点,仍有一批批的上班族在地铁口冒进冒出,马路上鸣笛不止,好不热闹。
贺征推荐的那家私房菜馆离梧桐里不远,就在隔壁胡同,蹬十分钟自行车就到了,正因如此,他才能比季抒繁早到一步,把包厢和前菜都安排好。
椒香小院是这片儿有口皆碑的川菜馆,装修简朴接地气,竹木砖瓦搭起两层楼,门口常年挂着两串红辣椒,晚风一吹便从后厨拽出来阵阵红油香。很多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刚进门看着斑驳的墙面和地上贴的老式花砖都以为老板喜欢怀旧风,等一餐饭意犹未尽地吃完,人都晃悠出去二里地了,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怀旧,分明是开了十几年,老板嫌麻烦不乐意翻新装修——真旧啊!
贺征把他爸这辆工龄快跟自己一般大、骑起来咯吱咯吱响的凤凰牌自行车停在餐馆对面的空地上,锁都懒得上,原地等了三四分钟,取到一个保温袋装的外卖,才跨过人行道走进餐馆大门。
“欢迎光临,小店今日满员——”收银台边忙得脚不沾地的女店员本想赶客,一见来人又改了口,稚嫩彤红的脸蛋上绽出明媚的笑容,“贺征哥,好久没见你来了,是吃饭还是路过来看望我爸?煜晨哥和你一起吗?”
“上半年工作忙,四处奔波,都抽不出时间回家看看,蔡煜晨那家伙最近好像在西安开什么医学研讨会,我也很久没跟他碰面了。”贺征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袋紫光园的奶皮子酸奶递给她,“小雅,我今天约了一个朋友来小院吃饭,二楼包厢还有没有空的给我一间?晚点吃完饭了我再去跟默叔打招呼。”
“别人问肯定没有了,但如果是贺征哥的话,好像还能腾出一间。”曹雅鬼灵精地眨了眨眼,从保温袋里掏出一盒还冒着冷气儿的酸奶,“啊!是我最喜欢的茉莉味,谢谢贺征哥!”
“应该谢谢小雅。”贺征莞尔。
“跟我来吧。”曹雅领着贺征上去二楼,左转经过了三间房门紧闭的包厢才停下,推开一扇半敞的贴着红色剪纸的木门道,“只剩锦里轩这一间了,空间有点小,窗户还正对着街口,可能有点吵。”
“两个人够用了。”贺征走进包厢,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季大公子这辈子估计都没来过这种小馆儿吃饭,包厢好一点坏一点对他来说都没差——横竖都瞧不上,今天就拉他下神坛,开开眼!
“贺征哥,你这个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啊?”曹雅把菜单递给他,两手撑着桌子好奇地问道。
“男……其实也不算朋友。”就一债主。贺征接过菜单走过场似地翻了翻,默叔做的菜他从小吃到大,闭着眼睛都能点。
“那很难得了,你这么一个有边界感的人,居然会把不算朋友的人带来我们小院吃饭。”曹雅倍感震惊,在她心中,贺征是那种长得好、性格好,看似跟谁都能处得来,其实又特有自己脾气和底线、特爷们儿的一个人,他交心的朋友很少,但每一个交过心的都能为他两肋插刀,咳不对,这话不尽然,煜晨哥能随时插他两刀。
“一言难尽了。”贺征苦笑。
“也许吃完这顿饭你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曹雅宽慰道,“贺征哥,你先看看吃什么,店里忙,我就先下去帮忙了,有什么需要按铃叫我们就行。”
“行,招牌都给我上一份,再来碗鲜炖银鱼汤。”贺征合上菜单放在桌边,左右是不知道季抒繁的口味,不如酸甜苦辣齐上阵,总有一个能蒙对吧。
点好菜,贺征一个人坐在包厢,茶都喝了快一壶了,却迟迟等不到季抒繁,正想打电话问是不是临时有什么事来不了了,那冤家就先一步把电话打了过来。
“大哥,你特么上哪个犄角旮旯找的餐厅啊?我在这路口兜了三圈,都没找到能开进去车的地方!”季抒繁开着车堵在胡同口进又进不去,出又出不来,被每一个路过的人和车辆行注目礼,烦得砰砰砸了两下方向盘,找这罪魁祸首要说法。
忘了这茬儿了——因为建设规划问题,德悦街一直没来得及扩建,除了路面铺了崭新的水泥,其他一切都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老样子,连路灯都没多修几盏,开车远不如走路方便,一般从别地儿寻到这儿来吃饭的客人都会提前做攻略,找好免费泊车位停好车,再步行过来。
贺征满脸尴尬地搓了搓裤腿,又是道歉又是解释:“这事是我没考虑到位,你把你的位置给我描述下,我去接你。”
“你来接我?怎么接?我的车进不去你的就能?”季抒繁才不信他的鬼话,咬牙切齿道,“八点了,我还没吃上饭,贺征,你是想饿死我吗!”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吃饱喝足了……”别再找我麻烦,贺征悻悻咽下这后半句话,好声好气道,“我那车型号……反正跟你的不一样,挺好进的。”
季抒繁冷哼一声,虽然不信有什么迷你小轿车能在这种刚好能并排过三个人的小街里如鱼得水,但又很希望贺征快点来接他,就没再抬杠,“你愿意接就接好了,我卡在一个拐角,旁边有个芙蓉便利店,导航显示离椒香小院还有七百米,你最好十分钟内到,我现在就跟那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人看来看去,傻逼死了!”
贺征对这片儿熟得很,立刻就确定了他的位置,像给炸毛的猫顺毛一样安抚道:“贺师傅包接包送,不用十分钟,等我,马上到。”
“快点吧。”季抒繁嘟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左手捏了捏发烫的耳垂,妈的,声音这么好听干什么!
八分钟后,贺征吭哧吭哧蹬着凤凰牌自行车赶到季抒繁描述的拐角,看到的却是一副让他惊掉下巴的场景。
这年代久远、墙角长满青苔、连路灯都一闪一闪的小胡同口竟然停着一辆黑白红外壳的科尼塞克0ne:1——全球限量生产六辆,价值一亿的顶级超跑,如同一颗从异星降落的陨石,格格不入又极其霸道地占满了这小小的路口,周围围着不少扶着下巴见世面和看热闹的人,尤其那几个刚下补习班的初中生激动得快叫出来了,举着手机不停地换角度和超跑合照。
超跑的主人不言而喻。贺征把自行车停到一边的梧桐树下,从卫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口罩戴在脸上,才拨开那几个初中生凑近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咚咚——”
季抒繁扭头,把车窗降下来,对上一双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眼睛,内眼角尖锐向下宛如鹰勾,眼尾锋利挑起好似凤尾,薄薄的眼皮随视线下移而微微遮住瞳孔,他仰头盯着那对又黑又亮的瞳孔,心脏仿佛被细细密密的丝线缠绕住,每一次跳动都被束缚得更紧了些,这种陌生的悸动感让他想到悬崖赛车,危险、迷人,激增的肾上腺素更是疯狂助长着他对这场猎艳游戏的兴趣和执着。
“季先生,你这辆超跑太宽了,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里面黑灯瞎火的,万一被人划了,要送厂返修不说,划车的人都抓不到。”贺征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将视线固定在和对方齐平的位置。
“那怎么办?”季抒繁皱了皱眉,谁知道是这么个鬼地方,亏他还专门回了趟公寓取车。
“我陪你去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停车吧,有监控有保障。”贺征建议道。
“这一来一回得折腾多久?我快饿死了,就停路边吧。”季抒繁不乐意。
“季先生,我请你吃饭本来就是为了还钱,要是害你车被划了,我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贺征十分之无奈挑了挑眉,你丫要是低调点开个奔驰宝马,爱停哪停哪,大晚上的非要开辆一亿的超跑来装逼,怪得了谁?但他又不可能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只能跟个执教多年的幼师似的,指着东边那条相对宽敞的马路,半哄半忽悠道:“那边三百米就有个大润发,现在逛超市的人少,很好停车。”
“……”悸动什么的一去不复返,季抒繁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在杀鱼的大润发停他这辆全球都只有六辆的科尼塞克0ne:1……这么不像话的事要是在圈子里传开了,他还抬不抬得起头做人?
贺征假装看不到季抒繁脸上的不可置信,一个劲儿撺掇,“我陪你去把车停好,然后再载你回来,很快的,不耽误吃饭。”
季抒繁冷冷地看着他问:“你车呢?”
“咳……停那儿呢。”贺征指了指旁边,心虚地把口罩往上拽了拽,几乎要遮住整张脸。
季抒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外探头,左看右看都没看到车的影子,正想骂他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目光就突然被一辆停靠在梧桐树下、链条都不知道还结不结实的老式单车给吸住了——
足足过了好几秒,季抒繁黑着脸把视线挪回贺征脸上,“你别告诉我,你是骑这玩意儿来的,还打算用这玩意儿载我。”
贺征微不可闻地“嗯”了声,一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不敢出声。
“还嗯?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季抒繁觉得自己要被气晕过去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特么找个犄角旮旯请我吃饭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坐这破玩意儿,醒醒吧孩子,醒醒吧,等明天天亮就去找个收破烂的,把你爷爷这辆49年入**的代步工具卖了,收破烂的要是有良心,说不定还能让你卖个百来块!”
“这车是80、90年代流行的,没49年那么老……”贺征小声纠正道。
“我操你大爷!我说49年就是49年!”季抒繁暴怒吼出声,脑子里却有什么主意一闪而过,等等,他说要载我……意思是他坐前面我坐后面?
“你要实在不愿意我载你,我们停好车走回来也行。”贺征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季抒繁把车停去停车场的,二话不说站直了身体后退两步。
季抒繁幽幽看着贺征不同于那晚商务风的打扮,版型挺阔的黑色重磅连帽卫衣搭配一条深灰色工装裤,清爽有劲得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权衡再三还是点了头,然后重新开火发车,“不要,我懒得走,还是你载我。”
“好好好!”见状,贺征终于松了口气,赶忙去扶他那辆被打成49年**专用的二八大杠。
于是乎,在连接德悦街和梧桐里的宽敞马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副奇景——全球仅有六辆的科尼塞克0ne:1超级跑车和曾在80、90年代风靡中国的凤凰牌自行车,隔着一条窄窄的绿化带,以差不多的速率并驾齐驱。
掌着方向盘的贵公子油门都不敢往深了踩,不时侧头看看那缺心眼的有没有跟丢。
缺心眼的那位则双手把着车头,俯身冲刺,车轮子都蹬冒烟儿了才勉强闻上科尼塞克的车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