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街一如既往的吵闹，方一策刚抬脚没走多远，有人递来一张传单。
“帅哥，进来看下？”
他瞥了一眼，“半价？”
那人笑着点头，“今天开业酬宾，两人进店一人半价。”
方一策顿时面露惊讶，偏头看向身边，“他居然看得见你。”
“……”他身边明明空无一人，那人立即比他更惊讶，“谁、谁？”
“是啊，谁？”方一策凉凉睨着他。
那人总算听懂了他的冷笑话，干笑几声，“进来认识一下就有了嘛。”
方一策抬眸，看了眼这店的招牌——二雪冰城。
不光名字起得二，找的店员也够二！
谁会在奶茶店里现认识人？还是为了这个半价？！
方一策无语离开。
五分钟后。
他在一扇玻璃门外站定。
门外熙熙攘攘，有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笑，也有人在大型海报前拍照留念。
当然不是酒吧，只是热闹的星云剧院。
那幅大型海报，就是谢家淇主演的音乐剧《夏梦》宣传照。
其他角色也均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导演和剧本更是行业资深。有这样的阵容班底在，《夏梦》几乎每场公演都是座无虚席。
正门开始验票，方一策随着人潮走了进去。
他手头这张票在中间靠边，位置不错。一落座，他就闲里偷忙地回复着各种工作群信息。
几秒后，他手指在置顶的那条聊天栏处停了停。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谢家淇之前发的那句“你不是闲人，你需要工作”。
方一策看了几秒，又把手机扔回了包里。
不多时，舞台灯一闪，演出开始。
《夏梦》的基调与《书迷》完全不同。没有落寞不得志的文艺青年，只有在动荡不安的民国背景下，仍在她的小院子里一边哼着歌谣，一边洗衣的舞厅歌女夏梦。
她长得标致，歌喉动听，还会跳交谊舞，很快就成了歌舞厅里炙手可热的新星。官员和富商们都对她趋之若鹜，日日纸醉金迷。
这夜小雨凄凄，夏梦举着伞送一位官员出门乘车。
黄包车夫汉生面容英俊，夏梦只浅浅一瞥，就动了心。后来二人时常相见，只是一人每日送不同舞客出门，一人低头拉车，来去匆匆。
男女主角在上半场从头至尾没有过眼神交流，更没有直接对话。
夏梦站在舞台上唱的情歌婉转动听，可她眼里并没有舞客。她只悠悠远望，看的是街上那低头弯腰，沉默不语的汉生。
有一天，夏梦被富商相中，要做他的五姨太。
富商家金碧辉煌，但夏梦早已心有所属。于是她趁着歌舞厅开门前的日落时分，去敲响了汉生的家门。
她问他，“汉生，能否带我私奔？”
他脱口而出，“小姐，你是谁？”
她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在他面前唱起他们的缘分，他们的相见。
汉生摇了摇头，转过身看向夕阳，缓缓唱起，“我只在雨夜里，见你为人打伞，我只在晚风中，听过你的歌声。”
方一策一怔，这是昨天谢家淇给他唱过的那段。
原来这是离别曲？
他瞬间泪眼汪汪。
台上人不知道他想法，汉生四句唱完，忽然沉默片刻，转身看向夏梦。
他毫无表情，语气却十分温柔。
他唱道：“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可你为何……要说那是爱情？”
配乐瞬间停止，舞台一暗。
几秒后，舞台又再度亮起。
夏梦终究还是成了富商的五姨太，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后来，夏梦因难产而死，她出殡那日，天上落起小雨。
汉生照常在街上拉客，带着客人要经过街道口时，他毫不迟疑地拐了个弯，“老爷，我为您绕一个弯，不多收钱。”
说着，他又看向前方，淡淡道：“今日有人出殡，不大吉利。”
啪。
幕布落下，全剧终。
剧场内安静了许久，直到有人忍不住哽咽出声，掌声才扑山倒海而来，淹过所有人的哭声。
方一策双手捂脸，哭得脑瓜子发懵。
这什么剧情，什么可恶的剧情！
他不喜欢悲剧，也不喜欢别离，怎么这剧里全都有！
待会一定要骂一顿谢家淇！
今天已经很不开心了，他怎么还演这种剧情！
方一策越想越委屈。
回神时，他已经顶着两个小核桃似的眼睛又站在了剧院侧门外。
方一策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你好？”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偏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有点面熟的女生。
“你今天也来了啊。”女生笑了笑，“还是接谢家淇？”
方一策想起来这是上次《书迷》时坐在他旁边，还借过他望远镜的女生。
他揉了揉眼睛，“不是。”
“换人了？谁？”女生面露好奇。
“没换。”
“啊？那是……”
“不是我接他。”
“……啊？”
方一策看着打开侧门那人，“是他来接我。”
女生：“……”
人群也静了两秒。
“啊——淇哥——”
“淇哥辛苦了！”
“淇哥好帅——”
侧门又砰一声关上。
方一策：“……”
谢奇怪：呜呜，我出不去。
方方：这么红？
谢奇怪：稍微。
方方：……走了。
谢奇怪：别！
方一策已经转身。
两秒后。
“啊——”
手腕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
再下一秒，所有尖叫声都被挡在了门外。
方一策藏起嘴角笑意，淡淡抬眸，“你……”
他忽然怔住。
刚才开门那一瞬间没仔细看，他现在才发现谢家淇衣服没换，妆也没卸，还是汉生的装扮。
刚才说什么来着，要骂一顿谢家淇。
可是汉生也好，谢家淇也好，谁会忍心责怪这张脸呢？
方一策突然眼眶红红。
“怎、怎么了？”谢家淇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方一策无情控诉，“衣服不行。”
谢家淇无奈，“对不起。”
“没事。”方一策擦了擦眼角。
“我给你……”谢家淇顿了顿，“手指怎么了？”
“什么怎么？”
“指甲油卸了？”
“磕了下，就卸了。”方一策淡淡看了眼。
“真的？”
“……什么？”
“跟我来。”
方一策一愣，结果看见他已经走出去几步远，只好跟上去，“去哪？”
谢家淇推开化妆间的门，“给你补上。”
“补上？”
“对。”谢家淇把一个盒子塞过来，“你选。”
方一策怔怔低头。
盒子里的东西还在晃来晃去，叮咣乱响，全是各种颜色的指甲油。
再抬头，谢家淇已经坐到化妆镜前按卸妆水，“你喜欢哪个用哪个。”
“靠，你倒是大方。”一道女声响起。
方一策循声看去，是刚才演女主角夏梦的演员。
她随手搭到谢家淇肩上，“这是谁？”
“朋友。”谢家淇拍开她的手，“别乱碰。”
“朋友？”夏梦挑眉。
“爱信不信。”
夏梦笑着走过来挽上方一策的手，“小帅哥，悄悄告诉我，什么关系？”
她太热情，方一策有些不自在，“是客……”
“就说别乱碰！”谢家淇又伸长了手过来拍她。
夏梦立即一拧眉毛，“你凶什么凶！”
方一策趁机挣脱，抱着盒子躲到一张小桌子旁。
桌上很空，他干脆把盒里的指甲油一瓶一瓶地拿出来。
也难怪谢家淇刚才讲得豪迈，颜色确实多。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还有几瓶深浅不一的粉色，十分可爱。
不过方一策对粉色没兴趣，他还是更喜欢深色系的。
挑好几个颜色，他抬头，“谢……”
他忽然顿住。
化妆室那头，谢家淇已经卸完妆，在和夏梦说话。谢家淇还是他一贯那阳光又灿烂的样子，眉眼弯弯，看起来好不开心。
几片乌云飘来。
方一策轻敲几下指甲油的瓶盖，抬了抬声音，“谢家淇。”
谢家淇立即看了过来。
乌云散去。
“过来一下。”
谢家淇马上把夏梦赶走，小跑着坐到他面前。
阴转多云。
方一策拿出一瓶黑色和一瓶蓝色的放到谢家淇面前，“喜欢哪个？”
谢家淇一愣，“问我？”
方一策点头。
“这个。”谢家淇把黑色那瓶挑出来。
“好看？”
“好看。”
方一策挑眉，“黑色好看还是我好看？”
谢家淇又愣了两秒，“都好看。”
多云转晴。
方一策单手托腮，伸手过去。
谢家淇呆呆眨眼。
……怎么这么不上道？
方一策无语地把整瓶指甲油塞到他手里。
“我帮你？”谢家淇终于反应过来。
方一策勾起嘴角，“对。”
“我不会。”
“不弄？”
“不是……哎别走！”
方一策被他拉着施施然坐回来。
“弄歪了别怪我。”谢家淇轻轻牵起他的手。
方一策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动作很柔，明明只是小小的软毛刷子，却怕弄疼了方一策似的，每下都十分小心翼翼。
谢家淇低头涂了多久，方一策就看了他多久。
“谢家淇。”
“嗯？”谢家淇没抬头。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你为什么来？”
方一策挑眉，“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不是。”谢家淇吹了吹他刚涂好的小尾指，“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方一策收回右手，再把左手递过去，“你要求这么低？”
“我还能有别的要求？”
“你可以试试。”
“能不能请你吃饭？”
“……”方一策开始相信他脑子里真的有个定时器，“你只有这一个问题？”
“所以你有没有空？”
“或许有。”
“真的？”谢家淇抬头。
他脸上的惊喜太过明显，方一策忍不住扬了扬唇，“骗你的。”
“……”谢家淇瞬间耷拉下眉毛。
左手也完工，方一策干脆地收回手，“谢家淇。”
“嗯？”
“你不会傻到看不出我为什么来吧？”方一策起身走到他身边。
“……啊？”谢家淇抬头看他。
方一策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漆黑的指尖尤为显眼。指尖再向下划到喉结时，他满意地感觉到谢家淇喉结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就算有坏事发生，还能去剧场做梦。
他看着谢家淇眼底自己的倒影，心想，原来剧场里真的有梦。
还是他做过最美的梦。
他收回了手，轻声道：“谢家淇。”
“嗯？”
“要不要亲我？”
“我可以？”谢家淇眼神有些发直。
“你试试。”方一策勾了勾唇。
“可以吗？”
他一边问可以吗，一边悄悄靠近。
在两人唇瓣只有毫厘之差的时候，方一策忽然开口，“在那之前，先陪我跳一支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