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注视中强装镇定地走到了主位坐下,又被站在身旁存在感极强的某刃给予了重重一击。
“你这是在干什么?”神宫结月看着夹到嘴边的生鱼片,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了。
压切长谷部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在侍奉您用餐,审神者大人。”
‘这不对吧!我不是来和付丧神做同事的吗?为什么又是坐主位,又是被付丧神恨不得喂进嘴里一样的侍奉啊!这算哪门子同事!狐之助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啊!’她心里在狂叫,眼神如刀子般投向狐之助。
再怎么迟钝也能感觉的出来,她这个审神者的职位,根本就不是什么同事,而是上司的级别。
但是!谁家上司会让下属侍奉用餐啊!这分明是主仆关系才会做的事情吧!
虽然历来在八百万神明的各路传说中,付丧神都只是处于末流,但终归是神明,有着神明的位格,当然是不能随意对待的。
神宫结月不信奉神,可这不代表她不会尊重神,就算是普通人,她也不会让对方做给自己喂饭这种有些折辱的事啊,更何况还是神明。
“唔……”她快速扫了眼对方的衣着外貌,然后从不久前速补的刀剑资料里找到对应的刀,“压切长谷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是有必须要给领导喂…侍奉用餐这种规定吗?”
压切长谷部顿了一下,语气平静道,“这是上一任审神者在时所制定的规矩。”
上一任审神者总喜欢在各种小事上折腾付丧神们,以践踏付丧神们的尊严为乐,尤其是长期作为近侍的压切长谷部,前审神者几乎是将他当做仆人般使唤,侍奉用餐都只算是一件小事了。
“既然是上一任审神者定的规矩,那现在换了人就不再适用了,”神宫结月忍不住身体向后微仰,压切长谷部因为要给她喂东西所以离得很近,但这对于她来说已经侵入了安全距离,“我并不习惯有人侍奉用餐,我还是更喜欢自己亲力亲为,以后你不需要做这种事,也不用站在我旁边,和他们一样在座位上用餐就行了。”
‘早知道不来了,让人把饭送到天守阁又不是不行,天天这么多人盯着我吃饭,迟早会得胃病。’她小声叹了口气。
压切长谷部垂眸,在她的肢体动作和微表情中看出了抗拒的意味,确定对方是真心拒绝服侍后,他从善如流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我明白了,审神者大人。”
“你们也用不着太在意我,”神宫结月试图委婉让付丧神们别再盯着自己看,她向来对视线很敏感,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真的如芒在背,非常难受,“我是个外行,你们的工作我不会指手画脚,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熟悉的困倦感涌上来,她顿感不妙,‘怎么突然就…我明明……’
眼前陷入黑暗,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改变姿势,就一头栽向桌子。
本来在压切长谷部放下筷子后,他就准备走开的,但之前在前审神者手下做事时养成的习惯让他离开前下意识回头扫了眼,就看见神宫结月直直往面前的味增汤里倒,他想都没想,立刻伸出手去。
直到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猛地一跳。
他手掌撑着神宫结月的额头,几缕碎发扫过手腕有些发痒,但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他屏住呼吸,不知道接下来这位尚不知晓性情的新审神者会作何反应。
大广间里其他付丧神也没人出声,偌大的空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清。
所有付丧神都等待着新审神者接下来的动作,但好一会儿过去,她还是没什么反应,倒是有道平稳的呼吸声在这空气都似乎凝固了的房间里越发清晰。
压切长谷部表情有些许犹疑,如果他耳朵没出问题,那道呼吸声应该是从自己身旁的新审神者身上传来的,他试探着开口,“审神者大人?”
没有回应。
狐之助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清她的脸后松了口气,“她睡着了,大概是嗜睡症发作了吧,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
“那我先把她送回天守阁吧。”压切长谷部压低声音说道,他撑着神宫结月额头的那只手慢慢往上抬,扶着对方的头远离桌子,因为担心将人吵醒,他不仅压低了声音,动作也放得很轻。
其他付丧神对压切长谷部的表现并不意外,本身他在刀剑付丧神中就是出了名的主控,再加上在前审神者磋磨下有些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没那么容易改掉,更何况他曾经还……
现在的他,恐怕潜意识里更加渴望能有个主人来掌控住自己吧。
虽然一开始他表现得很抗拒有个新审神者到来,但那只是不希望本丸再起动荡,可对他自己来说,他大概是整个本丸里最想要有个主人的。
若是再没有人来握住这把刀,那等待着他的结局,要么是碎刀,要么是和小乌丸他们一样,从此不见天日。
这样的结局是好还是坏,现在的他们已经无法辨明,也不知道该阻止还是放任,就连他们自己,也在观望着,是否要向前行出一步。
当然,他们并不打算对审神者再交付真心与信任,只是作为刀剑,被弃置不应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是兵戈,而非装饰品。
不甘心在角落里腐朽,却又惧怕陷入更深的沼泽。
这便是他们内心的矛盾。
神宫结月对于付丧神的了解仅限于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其中关于刀剑付丧神的更是屈指可数,她不明白这些付丧神们对审神者抱有何种复杂的心情,只能从表面看出一点他们对自己的抗拒和冷漠。
所以当她在天守阁里醒来后,她相当惊讶。
明明在大广间,压切长谷部站在自己旁边进行“侍奉用餐”的时候,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听到她拒绝服侍立刻就心情很好地要离开。
她本以为嗜睡症发作后会一头埋在味增汤里直到睡醒,顶多有谁好心一些,怕她在汤碗里溺死所以帮她把头从汤里拿出来,但没想到压切长谷部会接住她,不仅避免了她在汤碗里洗脸的结局,还顺手把她送回了天守阁。
她望着放在床头的饭菜,伸手端起,还是温热的,送过来的时间不久,她看向墙上的挂钟,是下午三点半。
嗜睡症发作后会睡多长时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压切长谷部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她会在这时候醒来,能让她在醒来后饭菜还是热的,只能说明,对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新换一份热的饭菜过来。
可她记得,狐之助说过,因为本丸上一任审神者离开后很久没有接任者,本丸的灵力日益稀薄,导致农作物的收成不太好,远征一次需要的灵力不少,必须精打细算,所以本丸一直都是入不敷出。
这样一次次的换新的饭菜过来,是很没必要的浪费。其实完全可以等她醒来后再把午饭热一下就好,反正她那份午饭她动都没动一下就昏睡了。
一个长期物资匮乏的本丸,不应该做出这样浪费的行为。
就算是她现在接任了审神者的位置,提供了灵力,让本丸恢复了正常生产,不再缺少物资,也不可能立刻让他们从节俭转变到铺张浪费。这应该是他们对待前审神者时的习惯,因为不知道她是什么性格,所以照本宣科,以求少出错。
虽说神宫结月并没有探究这个本丸过去的想法,也没有和其他付丧神结交的打算,但奈何他们表现得太明显了,几乎是像用漏勺打水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漏,根本没有半点遮掩,处处都写着“有故事”、“前审神者和付丧神们关系极差”、“前审神者不做人”。
总共才和付丧神们接触没多久,她都能闭着眼睛猜个大概了。
让付丧神像仆人一样侍奉身侧,令付丧神们对人类不待见,甚至畏惧。前审神者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傲慢,自命不凡,以折辱他人为乐,必然还有几分实力和背景,否则不会压得付丧神们一个个都留下心理阴影了才离开。
没有实力和权力,前审神者不可能压制住付丧神,让他们不得反抗。
其实神宫结月对于前任审神者的离职是存疑的,一个将本丸打造成一言堂,把付丧神们视作仆从折辱的人,他会这么轻易放手已经在他掌控下的本丸吗?他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揭发吗?而这些被压抑许久、强折背脊的付丧神们,真的不会想要报复吗?
她来到本丸的那天,看见天守阁的地板上积了很厚一层灰,书房里乱的像被哈士奇拆过,桌案上的文件杂乱地堆在一起,碎在桌子下的墨水瓶已经干涸,但除了书房以外的其他地方,虽然也有积灰,东西却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说有人在书房里打了一架,她都不会怀疑。
只是她纵有再多猜测,也不会去刨根问底,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安全。
更何况付丧神的事情,本就与她没有关系,她终究只会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