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许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沈栎的揶揄却像一根细细的针,轻巧地扎进她的情绪里,留下一点隐隐的刺痛。

她无法否认,他说的没错。

不远处,陈驰仍站在原地,身影落寞,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他身旁的女生试图拉住他的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沈栎目睹这一幕,嗤笑了一声,语气漫不经心:“发车吧,正好我没开车,劳驾许律师送我一程。随便送我到我家,或者——你家。”

许栖没理他,只是透过后视镜看了陈驰一眼,随即发动了引擎。

车子驶离餐厅,夜色深沉,路灯一盏盏后退,窗外景色流动,氛围安静而微妙。

沈栎靠在副驾驶,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着。他侧头看着行驶的方向,语气带上一点揶揄:“看来今晚还是住我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你家住,许栖?”

许栖没有接话,而是缓缓将车停到路边。

她终于侧头看他,却看到他嘴角的那抹血痕。

沈栎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半明半暗,唯独那道新添的伤痕格外醒目——右侧脸颊隐隐泛红淤青,嘴角的伤口已然干涸,却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色痕迹。他唇角微微弯起,像是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可那道伤口,落在旁观人的眼里,却令人心悸。

她眼神微沉,声音低了一分:“疼吗?”

沈栎微微挑眉,眼中却浮出些笑意:“终于舍得心疼我了?”

许栖别过视线,目光沉静,嗓音淡淡,再次申明:“沈栎,今晚我约你,是想和你讲清楚。”

沈栎收敛起笑容。

他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讲清楚什么?断绝联系不再来往,还是……”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全后半句,“不谈感情,只保持纯粹的肉、体关系?”

许栖微顿,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收紧,良久,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和陈驰的婚约,是假的?”

沈栎言简意赅:“席洲告诉我的。”

许栖挑眉。

“他告诉你这个?”她有些诧异,席洲之前还在劝她和陈驰不要折腾,尽早在一起定下来。“你们竟然有联系?”

“我和席法官一见如故。”沈栎慢条斯理地说,“别这么惊讶,许栖。”他意有所指,故意地挤兑和抹黑:“不是所有人,都像陈先生那般幼稚没朋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都知道,我更适合你。”

许栖抽了抽嘴角,没理他。

沈栎弯唇,语调温和:“所以许栖,既然你单身,就不要拒绝我追求你。”

车内安静了一瞬。

许栖没有接话,只是手指轻点方向盘,目光依旧落在前方,良久,她说:“沈栎,我不想谈感情。”

沈栎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耐心:“为什么?”

许栖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回应。

她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也厌倦被人刨根问底。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比如她的回避,比如她的抽离,比如她从不喜欢主动接近任何人,也从不允许别人真正靠近自己。

沈栎轻轻一笑,嗓音低柔得像是夜风:“许栖,你是不想谈,还是不敢谈?”

许栖握紧方向盘,指尖微微泛白。

她垂下眼睫,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

她不想谈感情?不,她是害怕。

害怕太近的距离,害怕过高的期望,害怕投入真心之后最终还是一无所有。她太清楚,关系一旦建立,就意味着可能会失去,而她早已厌倦了失去。

可是这些,她不会说,也不想让任何人看透。

“随你怎么想。”她的声音平静疏离,仿佛完全不在意这个话题。

沈栎低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车窗边缘,语气轻松,偏又透着些笃定:“你可以拒绝我,但你拦不住我喜欢你。”

许栖眉心微蹙。

她的回避向来有效,纵然有人对她心动,也很快会被她的冷淡劝退。可沈栎不同,他太聪明,太清醒,甚至连她所有的防备都能一眼拆穿。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许栖踩下油门,语调淡漠:“随你。”

沈栎侧眸看着她,眼底深邃,没有再逼问。

车子平稳驶向沈栎家小区,夜色沉静,城市的灯光映在挡风玻璃上,折射出温柔的光。

很快,车停在了沈栎家楼下。

沈栎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她,语气随意:“上去坐会儿?”

许栖指腹摩挲方向盘,神色警惕:“不了。”

沈栎似乎早有预料,唇角微微勾起,嗓音温柔而平缓:“许栖,那我们就不谈感情。”

许栖偏头看他,目光平静而冷淡。

“沈栎。”她轻声唤他,声音波澜不惊,“我腻了。”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沈栎眼中的温度缓缓褪去,深邃的眼瞳像是一片幽深静谧的湖泊,沉稳得让人无法窥探情绪。他微微歪头,似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片刻后,他低低地笑了一下,语调依旧温和:“腻了?”

“嗯。”许栖点头,神情冷静,没有丝毫犹豫,“这场游戏,到这里就够了。”

“游戏?”沈栎低声复述。

他的视线安静而克制,没有愠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隐约藏着暗潮翻涌,像是深夜里被压制至极的风暴,静默,却透着隐隐的危险。

他看着她,目光冷静得像是医生在听病人叙述病情,或是学者在分析一组实验数据。

许栖并不畏惧这样的目光。

她见过沈栎锋利的样子,也见过他斯文温和的伪装。

如今的他依旧沉稳,依旧耐心,依旧不露声色。

只是——

那份笃定和从容,似乎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许栖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沈栎,我喜欢新鲜感,也不喜欢拖泥带水。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新鲜感了。”

话音落下,她微微偏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远处的路灯,长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知道这句话足够伤人,也知道它并非完全真实。

沈栎于她而言,确实是特别的。

可她不想要特别的东西。

太特别,就意味着会留恋,会不舍,会投入更多……

而投入,就意味着失控。

她从不允许自己失控。

车内安静得可怕,连夜风吹过窗缝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片刻后,沈栎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睫微垂,修长的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上,像是在思索。

随后,他缓缓勾唇,语调依旧温柔,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是我不够有趣了?”

“是。”许栖的声音依旧平稳,“所以,到此为止。”

沈栎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似乎有些自嘲,又像是深藏的不悦。

他推开车门,长腿落地,站在夜色里,微微俯身看向她。

他眼底的情绪已经收敛干净,平静得和往常无异。

“好。”他的嗓音温柔得近乎无害,只是尾音微微压低,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冷意,“那晚安,许律师。”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转身走进楼栋,没有再纠缠。

许栖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知道,他生气了。

不是寻常的那种冷静克制,而是一种潜藏的风暴,被他压制在温柔的表象之下,不动声色地掩去所有棱角。

可他竟然没有再说什么,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甚至连最基本的试探和纠缠都没有。

她有些诧异。

但很快,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握住方向盘的一角。

无所谓。

她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也接受了。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没有回头的必要。

半晌,她轻轻吐了一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回家。

她不回头。

她一向不回头。

车窗外的路灯倒映在玻璃上,明暗交错,映得她的侧脸柔和又冷淡。

然而,还未等她发动引擎驶出,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急切:“许律师,您好。这里是江临医院急诊科,刚才武康路发生特大连环车祸,送来的伤员名单里,有您的母亲……”

许栖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耳边嗡鸣作响。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仓惶地看向沈栎消失的方向。

黑暗的楼道前,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匆匆地快步走出。

是沈栎。

他手中同样举着手机在通话,夜色之下,他与许栖遥遥相望。

风声微颤。

许栖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夜色深沉,风卷起他的衣角,路灯投下模糊的光晕,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

只一眼,他便明白了一切。

男人毫不犹豫地朝她走来,打开她的车门,接过她的车钥匙,解开安全带,沉声道:“去副驾,我来开车。”

许栖茫然下车,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她抬头望着沈栎,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但沈栎没有给她机会。

他已经半抱着让她离开了驾驶位,长腿一跨,他沉稳地坐进去,动作流畅地启动车子,嗓音低而冷静:“上车。”

许栖咬了咬牙,顺从地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轰鸣。

车子迅速驶离原地,夜色被甩在身后,街景飞速后退。

车内气氛紧绷,许栖指尖冰冷,胸腔里充斥着沉甸甸的焦虑。

她张了张嘴:“你知道了?”

沈栎目视前方,专注操控方向盘,侧脸被仪表盘的灯光勾勒出冷峻的线条。

他“嗯”了一声,语调克制而沉稳:“特大车祸,医院人手不够,通知我加班。另外他们告诉我,名单里有你母亲的名字。”

许栖的呼吸顿住。

她死死攥紧衣角,指节泛白。

“别担心。”沈栎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主刀。”

车速驶得飞快,风声呼啸而过。

许栖怔怔地看着前方,眼底情绪翻涌。

这一路,她紧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车子稳稳停在江临医院急诊楼门口,沈栎拉下手刹,转头看她,眼神深邃而冷静。

“下车。”他的声音稳得让人心安,“我和你一起进去。”

医院走廊的灯光冷白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许栖站在手术室外,指尖冰凉,盯着那扇紧闭的手术门,胸腔里的情绪翻涌不休。

“许律师。”一名护士走过来,声音温和,“您母亲的伤势并不严重,沈主任说只是轻微的颅脑损伤,伴有皮下血肿,他会采用微创术清除血肿,风险很低,您不用太担心。”

许栖点了点头,嗓音有些发紧:“谢谢。”

她知道风险不大,可手术就是手术,病人就是病人,而病人是她的母亲。

那种感觉,太过无力了。

她一向不喜欢无力感。

许栖收回视线,手指收紧,死死盯着那扇门。

终于,手术门打开了。

沈栎走出来,身上还穿着无菌手术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眉眼沉静,像是早已习惯手术台上的生死。

“手术很成功。”他看着许栖,语调平稳,“血肿清理干净了,没有大碍。”

许栖看着他,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她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谢谢。”

沈栎微微颔首,没多说什么,转身朝护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推病人去病房。

走廊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白色的无菌服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冷肃,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却依旧从容不迫,连呼吸都沉稳得像没受任何影响。

许栖看着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一名急诊科护士快步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但透着急切:“沈主任,重症监护室那边刚送来一名车祸伤者,颅内出血,情况紧急,已经签了病危通知书,家属点名让您主刀。”

沈栎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微抿。

片刻后,他接过手术资料,翻看两眼,随即对护士道:“准备手术,十分钟后进台。”

说完,他转身朝手术室走去,步伐沉稳,毫无迟疑。

许栖怔怔地看着他。

她原本以为他至少会稍作休息,可他没有,一台手术刚结束,下一台已经安排上了。

夜色沉沉,医院里灯火通明。

许栖在病房里陪着母亲,看着墙上的钟表转过一圈又一圈,窗外的夜色一点点褪去,晨曦微微浮现。

护士进来查房时,许栖终于忍不住开口:“沈栎呢?”

护士一怔,随即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敬仰:“沈主任一晚上连着做了六台手术,刚刚才结束,现在应该在值班室休息。”

六台手术。

许栖指尖微微收紧。

她看了眼母亲,见她睡得安稳,沉默片刻,起身走出了病房。

楼上的走廊尽头,医院的清晨安静而清冷,晨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落在一扇紧闭的门上。

主任值班室。

许栖站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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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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