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航大学求知楼内,刚入学的一年级物理系新生们正坐在一间教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但他们的话题不是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也不是严肃缜密的物理规律,而是本校物理系讲师,王云起。
三个月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次堪称“神迹”的展示,尽管大部分人依然坚持认为他进行的是一场还没有被人破解的魔术表演,但这并没有阻隔大众对他的好奇和关注,尤其是这些刚刚迈入大学的年轻学子。互传王云起的动态和八卦简直成了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日常乐趣。
一名自诩为“反神迹联盟”的男生突然举起手机,大声喊道:“快看王老师的简博!”
众人立即掏出手机,点开简博紧张地查看起来,果然发现昵称为“王云起”的用户更新了一条动态。
“大家好,在今天下午3点整和3点15分这两个时刻,我将在禹航大学的体育馆和大家见面。不过,在3点05分到3点15分之间,我会出现在北京市天坛公园正门外。”
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学生们握着手机大声尖叫,激动到语无伦次,就连好几名“反神迹联盟”者也露出马上就要目睹神迹的期待。
“我们下午还上什么课啊,看表演去!要是谁能看出破绽,揭穿王老师的魔术,反神迹联盟送你上热搜!”
路过求知楼外的副校长听见教室里的动静,掏出手机点开一看,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个王云起怎么又开始闹腾。他找到校长的电话,正要拨通,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快步朝行政楼走去。
进入校长室的时候,校长正眉头紧皱地盯着手机,见他来,从椅子上蹭地弹起:“这个王云起,到底想干什么!物理系的系主任说他虽然话少了点,但好歹是个认真做事的,今年怎么突然抽了风?!”
校长愤怒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叉着腰斜了一眼时钟,距离下午3点还有5个小时。副校长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他烦躁地喝了一口,没好气道:“之前他说什么要同时出现在杭州和利兹,直接就把我们学校送上热搜,造成的不良影响我都没跟他计较。现在倒好,非要在这里搞什么‘神迹’!”
他越说越来气,捏着水杯的右手涨得发白。
“我看这次必须开除他!你马上让宣传部发个紧急声明,就说王云起已经不是禹航大学的老师了。再通知学校保卫科,把校门都关了,我看那些媒体和凑热闹的还进不进得来!”
副校长陪着小心道:“校长,咱们学校可从来没有关闭校门,不让外界进出的传统啊,之前也只有新冠疫情严重的时候才封锁过,现在这么做,会不会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不好?!他王云起搞迷信的时候,难道有考虑过这件事对学校造成的影响?!堂堂一个双一流高校,现在都成了社会上的笑柄了!就按照疫情期间的处理方式,全都给我关了!”
“校长,我倒是觉得,不如咱们干脆开放校园,让那些媒体都进来,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学校的声誉。”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支持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副校长陪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校长你看啊,等发完声明,王云起就不是学校的老师了,要是咱们能开放校门,就代表禹航大学的格局是很宽阔的,就算他之前给学校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学校也不会计较。这么做说不定还能拉一些好感来,对提高学校的声誉很有利。
“当然,更重要的是,王云起之前那次魔术表演在全世界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这回选在咱们学校进行第二次演出,肯定能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这是一次向世界各国展示禹航大学的绝佳机会!”
听完分析,校长脸上的怒意消失了大半,缓缓放下水杯:“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禹航大学虽然在国内名声响亮,但国际上的知名度还欠点火候。仔细想想,王云起来这么一出,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推广费。对了,上次他穿的是不是物理系的文化衫?”
“是的,其实他做这件事虽然有点哗众取宠,但毕竟没有触犯法律,也不算违背道德,咱们就借此机会打响禹航大学的名号,反正他王云起已经跟学校没关系了,就当是借个场地给他用用。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是要和媒体打好交道,将来万一再出现什么对学校不利的言论,他们看在这次主动帮忙的旧情上,也会帮我们删掉。”
校长顿时恍然大悟,点头道:“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跟媒体朋友搞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这样,你通知下去,叫门卫不要阻拦媒体的车辆,再把保卫处调到校门口和体育馆,维持一下秩序。”
“我这就去!”
副校长小跑着出了行政楼,不到一个小时就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
下午2点30分,禹航大学体育馆的露天足球场上堆满了摄像机,报道人和围观者们站满了草坪和跑道,就连观众席上也是人挤人。
大家不知道王云起会从哪里出现,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只是像上次那样,在足球场的中心设立了一个直径不到3米的高台,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着入场门。
体育馆内虽然人声嘈杂,但像上一回那样的讥笑和嘲讽已经消失大半。大部分的媒体都不约而同地用“魔术表演”来形容这次盛况,只有少数怀着敬意,猜测着王云起的真实能力。
一位生命探测和身份识别领域的教授带着两名博士生,在观众席上搭好了最新研发探测仪,拿着手机和在北京天坛公园门口布置仪器的另一位专家大声打着电话,准备一起精准识别出现在两处的王云起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电子时钟跳出3:00这个数字的时候,体育馆内肃静异常,猎奇的目光满场乱飞,很快停留在那条留出来的狭窄通道上。通道的尽头是入场门,秋日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将这扇门洞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普通寻常的身影一步一步地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
王云起在体育馆里现身的时候,只觉得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到处都是人,那些情绪复杂、交织叠生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了自己。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步来到人们为他设立的高台上站好。所有的影像设备都对准了他,巨大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扑到他身上。但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有些不自在。
在一片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中,王云起弯起嘴角笑了笑,很快又向众人点头致意,记者们抓住机会喊道:
“王老师,看这边!”
“说两句吧王老师!”
“王老师,这两次的表演都是你一个人准备的吗?”
“请问这次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
王云起没有回答,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眼看电子时钟浮现出3点05分,他忽然跳下高台,像河流入海一样,一头扎进挤作一团的人海。
“快快快!摄像机跟着他跟着他……人呢,哪去了?!”
人们在他扑过来的地方挤来挤去,原本想抓住他的观众很快发现自己抓脱了手。
王云起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之下消失了。
与此同时,围在天坛公园门口的媒体们却清楚地拍到了他的身影。众人看见他依旧穿着禹航大学物理系的文化衫,但脸上的神情却比上一次表演时更加自然。
此时的王云起更像是一位耀眼的明星,在聚光灯和摄像机前镇定如常、姿态优雅地挥着手。
“谢谢大家的关注,我只会在这里停留10分钟,再次强调,这不是魔术!”
一名记者冲上前喊道:“王老师,请问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采访?”
“等我有了接受采访的打算,会在简博上告诉大家的。”
“还有一个问题王老师!请问你怎么看这几个月年轻人中开始流行的‘反神迹联盟’?”
王云起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所以他们认为我做的事,是神迹?”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支持神迹、认为是魔术,以及反对神迹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不可开交。
王云起在一众喧闹里显得格外冷静,他慢慢开始享受这份被世人追捧的快乐,就连那些反对的声音听起来竟然也那么悦耳。
原来被亿万人关注的感觉是这样的。
从前日日夜夜埋首书卷和实验室,只知道跟数字和公式打交道。每天早上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科研和生活的双重压力,跟现在聚光灯下的生活相比,那会简直是白活了。
余光瞥见时钟,他满心欢喜地振作精神,再次扑进人群,消失在北京天坛公园外的人海里。等在禹航大学体育馆内的人们正在实时转播中观看这一幕,没等他们消化掉震惊的情绪,挤挤嚷嚷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我在这里!”
3点15分,王云起重新出现在足球场上。
这个时刻,后来被写进在全球畅销了几乎90年的书籍——《我们与神同在》;这个时刻,被称为神迹第一次得到不同年龄层认可的瞬间;这个时刻,更是阻断了人类对科学和现实的追求,转而大力发展神学和宗教,痴迷于探索虚空中的无形存在。
无数在2073年垂垂老矣的人们回想起2023年时的这段亲身经历,都会记得当时王云起淡然的神情,悲悯的目光,质朴的装束,还有他那能够启迪人心的声音。
“这不是魔术,这是神迹。”
老人们还记得,那一刻后,众人跟随着他的声音,喃喃着“神迹,神迹”,祖辈的双腿不知怎的软了下来,跪在地上磕头不已。父辈一把打掉他们手中拍个不停的手机,用力摁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脑袋。
那天之后,各家新闻媒体开始疯狂报道这两次事件,原本充满戏谑的“魔术表演”式文章,被郑重庄严的“回忆神迹”代替。各种版本的《王云起生平经历》,也争前恐后地登上无数个公众号的头条。有神论者拉起横幅在主街上大肆游行,无神论者扯着嗓子到处宣称“王云起就是个会魔术的骗子”。
但这样的争论在两个月后便彻底消失,因为那几名当场记录他生命和身份数据的专家们,直接用学术论文的方式,证明了在人类目前最先进科技的监测下,他还是能像神话传说中的仙人那样,毫无破绽地凭空消失。
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王云起却很少在世人面前现身,也婉拒了各家媒体的采访。
没人知道,暮色降临时,他常常会站在窗边,眺望着这个开始将自己奉若神明的世界。
再也没有日催夜催的课题报告,和怎么都填不完的申请表,有的只是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生经历,比如童年时期曾经见过传说中的龙,比如读博期间曾经受到佛道两家的高人指点。
做神是什么感觉?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闪过。
王云起回头看见书桌上那本日记,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翻开空白的一页,提笔写道:“请问能不能把我的时间运动推成光速?”
“可以,但只能执行一百年。”
“谢谢,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