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你个七孙！”
他骂了句娘，水淋淋地爬上岸，光着膀子在岸边找来找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他气得直跳脚，问候顺子八代祖宗的词连珠炮似的往外蹦。
骂得累了，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忽然听见土丘后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转到土丘后，看见被绑住手脚、封住口的张远山正冲他“呜啦呜啦”地喊。
王卫民恨恨地甩掉石头，冲过去撕开张远山嘴上的胶带，没等开口，便听见对方哭喊不已：“王哥救命啊！你那个小兄弟真不是人，你一下水他就把我绑在这自己跑了！”
王卫民见他身边只有那只双肩包，气得发抖：“我的宝贝呢！”
“都被他拿走了，王哥，你这兄弟靠不住啊！说好一起发大财，稍微瞧见些宝贝就跑路了！”张远山一脸的愤愤不平。
“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信他还不如信条狗！顺子你个七孙！七孙！”
只穿着一条湿漉漉裤衩的王卫民在凌晨的冷风中直打颤，嘴里却半点不饶人，把顺子全家都翻出来骂了个底朝天。
张远山一直没有搭话，见王卫民骂得差不多了，才哭丧着脸道：“王哥，事情都这样了咱也没办法，还是得往前看。反正你们都是一个村的人，等你回去再收拾他也来得及。对了，你在下面摸到什么没有？”
王卫民呸了一声：“你娘的，等我回去再收拾他！下面有东西，但是我一个人估计挖不出来。”
他迅速地把自己在湖底下的遭遇说了一遍，张远山听得入神，隐约流露出些许吃惊和若有所思。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换上一副讨好的神情：
“王哥，你看见的那个东西肯定就是圣人的匣子。贾湖文明距离我们现在已经有9000年，你徒手下去挖太难了，光是土层岩层就够你受的。要不你把我放了，你拿上我带来的纳米技术下水，把匣子挖出来。”
见王卫民有些迟疑，他继续说道：“王哥你放心，我对那些文物不感兴趣，只想看看贾湖文明的历史是不是真的跟你拿出来的龟甲上记录得一样，好去完成我的博士论文。我跟你的小兄弟不一样，有了博士学位我就能找到好工作，什么车啊房子啊就都有了，没必要跟你抢文物。”
失了龟甲和骨笛的王卫民也没有别的办法，人都到这里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他只好孤注一掷地点头答应，迅速解开张远山身上的绳子。这些绳子摸起来不像是平常的触感，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但却琢磨不出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张远山见他这样，从包里掏出一捆绳子晃了晃：“王哥，这些都是我带来的，估计顺子早就发现我包里有绳子了，把我打倒之后翻出来捆了我。他这是早就算计上你的宝贝了啊！”
王卫民听了这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蹿上来。他猛地把手里的绳子摔在地上：“七孙！亏我之前还带他到处找活干，连我都算计！”
“王哥，先别急着骂他了，找文物要紧。”
张远山把一张巴掌大小的透明纸递给他，纸上连接着一条绳子，告诉他下水后把纸贴在那个白色的光面上，自己在岸上就可以用程序操纵绳子，把匣子拉出来。
王卫民听得稀里糊涂的，尽管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小张透明的薄纸和细得看上去一扯就会断的小绳子，能把匣子从那么严实的土层中拉出来，但想起张远山那个能让龟甲发亮的纳米技术，他觉得自己还是别去想这些或许这辈子都搞不清楚的问题。
他和张远山一起回到湖边，捏着纸片跳下去，游到刚才自己抠出一个洞的湖心小土包，伸手把洞挖地更大了些，再将薄纸贴上去。
纸片刚一和银灰色平面接触，便融化了般消失不见。王卫民看得惊奇不已，见那条细绳还贴在上面，忍不住用手扯了扯。绳子连接得异常牢固，他终于放了心，准备返回岸边。
就在这时，那条在湖水中飘荡的细绳突然变得笔直，霎那间发出星星点点的白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湖底。
王卫民看得一呆，正想凑近细瞧，却突然被那条绳子缠住。他吃了一惊，本能地张嘴想喊，没成想却被湖水倒灌了一口。窒息感涌入喉咙，没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双脚已然被那条细绳捆得结结实实。他只好在水中不停蹬脚，两手乱动想挣脱出来，但两次入水耗尽了他的体力，任他怎么挣扎都使不上力气。
土包下的物体和细绳一并闪亮起来，随即发出隆隆的闷响。湖底的土层和岩层开始移动，一个通体银灰的盒子从地下缓缓钻出，带着被细绳捆住的王卫民跃出湖面。
呛了满口水的王卫民这才喘上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见眼前有一只正在发光的长方形盒子和自己一样浮在水面上，而站在湖岸边的张远山不再哈腰谄笑，而是冷眼盯着自己。
“你……你个七、七孙……”
他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明明对方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穷学生，怎么突然之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远山在绳子上点了几下，湖底的物体和王卫民一起移动，眨眼间就靠了岸。他把王卫民拉上来，给他拍了两下水，确定对方神志还算清明才笑道：“王哥，这次能找到贾湖圣人的匣子，还要感谢你提供的龟甲。”
王卫民吐出一口水：“你、你怎么……不对，你是谁！”
张远山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重新介绍一下，国家文物局督查司，张远山。”
“你娘的不是考古专家！”
张远山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我爸是，我么算个考古二代吧。”
王卫民气得简直要吐血，劈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愤愤地拍着地，眼神里满是被人耍弄的懊悔和不甘心。
贾湖上空突然轰隆作响，一架直升机从黑夜中现身，落在湖岸附近的空地上。一名中年男子率先出了舱，小跑着来到张远山面前，看了看湖面上的箱子和趴在地上的王卫民，用力拍了一下张远山的手臂：“老是擅自行动！”
“屈主任，这次真没有。我出来前早就跟局里报备了，局里怕打草惊蛇才没跟你说的。再有一个是，我们也不确定贾湖圣人究竟是不是地外文明的来客。”张远山笑道。
“你总是有理，”屈平无奈地摇摇头。“来的路上我听你领导说了，幸亏这些龟甲是被当地村民挖出来的，要是碰上那些装备齐全的文物贩子，你一个人怎么办？”
“外星人我都对付过，还怕这……”见地上的王卫民伸着脖子听得起劲，张远山赶紧换了个话题。“屈主任，据我判断，贾湖文明中突然冒出来的圣人多半跟地外文明或者史前文明有关系，目前还不能断定是不是外星人。”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写满译文的纸递给屈平：“龟甲上提到的匣子我已经挖出来了。这段关于贾湖先民的纪事有太多神话色彩，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确定它是不是就在湖中，但从‘斯民追随圣人至兽首人穴’这句话中可以看出，贾湖圣人是知道灵物的存在的，不然没有必要带着已经在贾湖安居的先民们千里跋涉，回到兽首人的洞穴。所以我一开始以为，贾湖圣人可能和这件能够恢复先民体貌特征的灵物来自同一个文明。”
屈平盯着译文点了点头：“之后为什么推翻了这个假设？”
“我后来想想，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为什么他一开始不告诉先民灵物的存在，反而等兽首人毁掉了骨笛才带他们回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贾湖圣人一开始就知道灵物，那么早点带先民去拼死打一场，恢复正常人状态后，再打开匣子，传授天机，这样就能从源头上直接解决问题，也不需要做出那么多骨笛。但他没有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刚来到贾湖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灵物的存在。”屈平道。
张远山露出郑重的表情：“对，贾湖圣人的这份矛盾恰巧解释了他来自的文明与灵物背后的文明存在着巨大的落差，他是没有能力帮助贾湖先民恢复正常体貌的，也就是说他背后的文明并不异常先进。我计算过，假如他是30至40岁之间来到贾湖，那么他重回湖底时大约是55岁到65岁，结合古人平均年龄来看，那时他应该已经到了将要离开人世的状态，而他所掌握的技术或者拥有的能力并不能让他延续生命，所以他才重新打开匣子，回到湖底，借此维持自己作为圣人的神秘感。所以我才推测贾湖圣人和他的那只匣子很有可能还在湖底。”
“怪不得你个七孙非要哄我下水！”趴在地上的王卫民突然愤怒地插了一句。“顺子呢？我的龟甲和骨笛是不是都被你拿走了？”
张远山看着他笑道：“不容易，现在才明白过来啊？”他快步来到一株体型巨大的垂柳下，从树后拖出一人，正是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顺子，但他已经昏了过去。
“屈主任，贾湖圣人的匣子交给你，这两个盗挖文物的贩子我就带走了。”张远山转头望见直升机上又下来四名穿着干练的小伙子，只是远远站着，屈平没有命令他们靠近。“屈主任，你这直升机不错，回去的时候送我一程呗。”
“想得美！”屈平摆了摆手。“我来的时候已经帮你通知当地警局了，等交接完毕你自己坐动车回去。”
张远山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忙了这么久，给你们104办公室送了大礼，到时候你们破译不了贾湖刻符，还得来找我，怎么说也得把我供起来才行啊……”
“你小子整天找打，你再仔细看看，谁来了？”屈平往直升机的方向努了努嘴，张远山疑惑地眯起眼一看，一名中年男子刚出了舱，一边朝他们二人走来，一边愉快地冲自己挥手。
刚才还笑嘻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张远山连忙转头对屈平低声道：“屈主任，你们怎么又让我爸跟来了？！老头子啥也不懂，只会拿把小刷子清理文物，现在我们都用纳米技术了，他又玩不转……”
“小子说啥呢！你爸还不到五十，什么老头子……”屈平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顿了顿，欲言又止地开口：“你们文物局使用的技术的确够先进的，但是说到考古，你爸比你知道得多。贾湖刻符的破译方式，是他教你的吧？”
张远山不服气地撇过头。
屈平笑道：“好好跟着你爸学，不是我吹，他知道的东西，你得花上好几辈子才能学会！”
说话间，张远山的父亲张斯明已经来到两人跟前，看见趴在地上的王卫民，顿时喜上眉梢：“我儿子就是厉害，这次又破了大案子，文物局没他怎么办啊……”
他走到王卫民身边扯了扯捆住他的绳子，好奇道：“儿子，这是啥玩意儿，怎么还会发光？你们文物局又出新技术了？”
张远山无奈地拉住他：“爸，这是纳米技术做的绳子。你不懂这个，别问了，总之是个很厉害的技术。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张斯明收回好奇的目光：“我跟你屈叔叔吃饭的时候，他说你在贾湖村发了个信号，我一想肯定跟贾湖刻符有关，就跟着一起过来看看热闹……咳咳，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屈平冲着立在远处的四人招招手，让他们把贾湖圣人的匣子带回直升机，自己却走到张斯明身边抖了抖手中的译文：“看看你儿子的译文，平常都是翻译成普通话，这次居然整上文言文了。”
张远山满头黑线，正想拿走那张译文，却被张斯明抢了先。他迅速扫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是故意的，”张远山有些窘迫，右手在背包里翻来翻去。“爸，你知道我的文言文翻译功底不太行，但架不住那两个都是九漏鱼啊，就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他们连这么粗糙的文言文都读不明白，必须要我翻译成大白话才能全听懂，所以我才能继续跟着他们，不然那些龟甲王卫民是不会全拿出来的。”
张斯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我儿子果然心思缜密”的表情。
“文物局就你最鬼精。”屈平忍不住说道，见手底下的人装吊完毕，刚要开口道别，却见张远山从背包里摸出几发样式独特的麻醉弹：“看看这个。”
他接过麻醉弹，张斯明也连忙凑上来一脸茫然地看了又看。屈平仔细观察了片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纳米子弹？”
“没错，”张远山一扫刚才嬉笑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现在纳米技术并不稀奇，但纳米子弹的研发却还是我们国家的机密。我也是因为接触了纳米文物保护技术之后，才在局里科技司研究员高楠的实验室里见过一次。王卫民一个河南村子里连枪都不敢开的普通文物贩子，怎么会有这么高科技的子弹？”
屈平面色冷峻：“恐怕他早就被某个组织盯上了，故意把纳米子弹做成麻醉弹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背后的组织想用它来对付谁。这件事不好查，你别管了。”
张远山点头答应，目送屈平和父亲上了直升机，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静静等着当地警察的到来。
直升机上的张斯林低头望着坐在贾湖边若有所思的儿子，小声对屈平道：“启动密谈模式。”
屈平在腕表上点了两下，一道几乎透明的辉光将二人笼罩其中。
“104办公室的纳米技术更新得很快啊，”张斯明抬头望了一眼这层辉光。“我记得上次的密谈模式需要十分钟才能完全启动，这回也不过三四秒吧。”
屈平点头道：“我们要对付的都是地外文明，这些技术有时候还跟不上……先不说这个了，关于贾湖文明和贾湖圣人，你知道多少？”
张斯明的表情变得肃穆：“这件事还要从上一段地球文明，‘元穆文明’说起。那时这里也不叫地球，而是叫‘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