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意见不合是常有的事,程景倒是未从二人之间看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察觉出裴卿时的这话似是另有深意。
程景看了裴卿时一眼,不疾不徐的道:“裴卿,朕把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你们大理寺,三天之内,务必破获此案,朕定重赏。”
裴卿时闻言,忙道:“臣领旨!”
宁威虽未言语,但态度恭敬有加。
程景颔首,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直到二人离开了勤政殿,宁威才缓慢开腔:“裴大人办案严明,但行事太过冲动急躁,难免欠缺考虑,若是有老夫能帮忙的,大人可尽管提出。”
裴卿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宁威笑道:“国公爷是个聪慧人,依您看,这案子的背后是否有人通敌叛国的嫌疑呢?”
宁威闻言笑容淡去,凝视着裴卿时半晌,忽的朗声长笑,“裴大人办案还是要讲究证据啊,这通敌叛国可不是儿戏啊。”
裴卿时亦是朗声笑道:“宁国公所言甚是,我定会拿出证据,找出背后真凶。”
说完,二人对视而笑,相继告退。
*
雨时大时小的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晨曦初露时,暴雨骤停,云层也逐渐消失。
一缕微光照进山洞,洞内的柴堆还冒着青烟。
谢忱在洞口外睡了一夜,还是莫风找到他时才悠然转醒。
莫风怕谢忱着了风寒,连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谢忱的身上,只是还未来得及问什么,谢忱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往洞内走去。
柴堆旁的桑莞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眉头紧皱,脸上布满了汗珠,谢忱走近拍了拍她却并无反应,谢忱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俯下身,将手探向桑莞额头。
感受到火热的触感,谢忱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桑姑娘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莫风看着谢忱紧绷的侧脸,有些不安的问。
谢忱盯着昏迷不醒的桑莞,目色暗沉。
他脱掉身上的披风将桑莞裹了个严实然后弯腰抱起来往洞口外走去,吩咐莫风:“备马,回府。”
莫风点头,飞速奔跑而去,须臾,拉来了一匹马。
眼下桑莞需要医治,莫风自诩懂事的让谢忱和桑莞共乘一骑,自己只能另寻办法。
谢忱抱着桑莞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谢府,看到下人相迎眼睛丝毫不眨的抱着桑莞直入府内,脸色极其难看。
“叫郎中,快!”
下人吓了一跳,忙应声去了。
很快,郎中跟着下人匆匆前来。
谢忱将桑莞平稳的放在床榻上,郎中颔首,仔细替桑莞把脉。
良久后,郎中收回了手,眉头却迟迟未舒展:“大人,姑娘至今昏迷不醒并非只是风寒的缘故,怕是体内中了毒。”
谢忱脸变了颜色,“那该如何解?”
郎中叹了口气,察觉到桑莞被手帕紧紧包住的手指赶忙解开,原本里面的口子已经化脓溃烂,手指沿上还有黑色的斑痕,一看便知毒性颇烈。
谢忱明了了桑莞中毒的原因,是山洞口的那朵花带毒无疑。
“还好发现得早,待老夫给姑娘开药按时服下可压解毒素的蔓延,只不过要是想要逼出毒素,需得用冰水浸泡身子一夜,怕是姑娘会受不了这样的痛苦……”郎中为难的看着谢忱。
谢忱打断道:“不论用何方法,先解毒再说。”
说罢,唤来下人准备冰桶和冰块,再让下人去永阳侯府通传一声,避免让人起疑担心。
西厢房的屋子里除了郎中外,还有谢府的一名老妈子和几个粗使丫鬟。
谢忱府里的侍女少,但伺候桑莞倒也够用。
桑莞模糊间已经被婆子和丫鬟换上了轻薄的纱衣,被放进了寒冰浴桶里,刺骨的凉意瞬间袭遍全身。
冷,疼,浑身都是冷的,像坠落地狱。
谢忱命人都出去,又亲自守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桑莞熬不过去这一夜。
不多时,里面传来嘶哑的呻吟,谢忱想推门进去却又顾及到桑莞的名节,终是忍下。
桑莞被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脸色煞白,嘴唇乌紫,豆粒般的汗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滴在浴盆底部,发出细碎的响动。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身体犹如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瑟瑟发抖。
谢忱听着屋内没了动静,有些不安,思前想后还是人命大于天,咬牙推开门走进了屋子。
一入室,他的身上也不知不觉凉了起来。
谢忱隔着纱帘隐约望着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伸手撩起纱帘,看着浴桶中的桑莞。
她闭着双眸,眉头紧锁,神色痛楚。
“桑莞...桑莞......”谢忱低声唤着,想靠近,又止步。
许是谢忱的声音让桑莞听见,她睁开眼,看清了站在门口的谢忱,怔愣片刻,使出全身力气想要起身却也只是扑腾了两下水花,又跌坐回了浴桶中。
她如今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娘,眼下这情形若是传扬出去,她以后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但谢忱见状心下焦灼根本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将一旁剩余的冰块又倒入桶中,然后不停地唤着桑莞想要她保持清醒。
冰块融化的水漫到桑莞的脖颈、胸膛处,湿透了衣衫。
她迷离的双眼望着谢忱忍着痛说:“你出去,孤男寡女怎可共处一室,谢大人的一世英明莫要被我毁了。”
谢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哪有什么一世英明,我的名声你不是自知如同那阎王殿的黑罗刹一般,早就被毁得干净。”
桑莞听见这话倒是同意,努力弯了下嘴角:“原来谢大人还有自知之明啊。”
谢忱不理会桑莞的嘲讽,继续道:“既然你知道我的为人,更应该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的念头,你查案意外中毒,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为了我的清白,你还不能死。”
桑莞听着,意识愈加涣散,就连耳边嘈杂的声音也变成虚无,唯独脑海里始终浮现谢忱的那句“你还不能死”。
谢忱见桑莞渐渐没了意识快要沉下冰桶,急了,拖住她将手搭上桑莞的额头。
温度冷得惊人,他顿时慌了神,想到办法直接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光着膀子跳进冰桶。
冰块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动,谢忱咬紧牙关,尽量减少自己与冰块摩擦产生的摩擦感,将桑莞搂在怀里。
桑莞的身子异常的僵硬,似乎想躲开谢忱,谢忱将她的身子掰正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抵御寒冷。
肌肤交缠,桑莞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谢忱松了口气,将桑莞的脸按在自己的胸口。
她渐渐安稳睡去。
翌日一早,桑莞醒来,身体依旧冰冷,只是身子比昨晚暖和了些,只是她仍觉得浑身酸疼。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在谢忱的床上。
所以昨晚她看到的那些不是梦。
一刹那,桑莞脸烫的发红。
门外的丫鬟察觉到有了动静,端着药碗进了屋子,瞧见桑莞醒了,忙上前行礼:“姑娘醒了,药趁热喝了吧。”
桑莞微愣,问:“谢忱呢?”
丫鬟笑道:“谢大人刚走不久,昨夜谢大人寸步不离的照顾姑娘了一夜,听莫公子说,现下该是去找裴大人了。”
桑莞闻言心头蓦地一颤,想到昨夜他们衣不蔽体的在浴桶里的模样,竟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不过谢忱还算是个君子,虽然救了她,也没趁机占她便宜。
她接过丫鬟手里的碗将药一饮而尽,将空碗递了回去。
丫鬟将汤碗接过:“奴婢再去添些热水来给姑娘洗漱吧。”
桑莞点头:“有劳了。”
丫鬟福身退了出去。
桑莞收拾完自己,出屋时恰巧碰见了莫风,莫风见她穿戴整齐,恭敬的上前:“桑姑娘,宁世子说是来接姑娘回府,现就在府外。”
桑莞闻言皱眉。
又是两夜未归家,她还不知如何和父亲解释,如今又拖着个病躯回府,岂非让父亲担忧?
思索半晌,桑莞决定先去宁府躲避几日再作打算。
她点头刚想走,莫风却拦住了她。
“大人说过,姑娘的毒虽已解,但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是让姑娘在府内休养几日,大人辰时已告知贵府,说是姑娘学业上遇到了瓶颈,需在此请来了司业温习几日。”
桑莞愕然,虽觉得这是个好借口,可想起昨夜谢忱与她的情形实在不宜继续在谢府呆着了。
她犹豫半晌道:“我还是去宁府吧,世子与我自幼相熟,就不麻烦你们家大人了。”
莫风迟疑了一瞬不等他再劝说,桑莞已转身离开。
她出了府,就看见宁锦淮立在马车旁等着。
见到桑莞,宁锦淮本是准备质问她为何在谢府过的夜。
但在瞧见她苍白的脸颊以及受伤的手指后,所有的怒火悉数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怜惜。
他走过去扶住桑莞的肩膀,柔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样不好,还受了伤?”
“我与谢大人查案遇到大雨,只能在山洞里过夜,而后我又感染了风寒,怕父亲担心,这才在谢大人府上暂且休养的。”桑莞低声答道。
宁锦淮轻叹一声:“你呀。”随即道,“既然不想让伯父担心那就去我府上休息几日,规整好了再回府吧。”
桑莞点头,上了马车。
车轮碾压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马车缓缓向宁家驶去。
宁家新的府邸桑莞这是第一次来,比从前更加的恢弘大气,雕梁画栋,檐下悬挂的琉璃珠串随着马车移动摇晃,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让人耳目一新。
宁锦淮从马车上把桑莞抱了下来,搀着她进了府邸,走了好久才到前厅。
“父亲还不知道你来,他若是知道你来,定是欢喜,我先去跟父亲说一声,你先在这等我。”
桑莞点头应声,宁锦淮匆匆朝内堂赶去,留下桑莞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四处观察了下,宁家宅院极大,她一路走来丫鬟小厮对她很是客气,都看得出这位或许将来是他们的世子妃也说不准。
桑莞在前厅坐不住,虽说浑身上下没有多少力气,但是看着宁府的花园这般精致漂亮,她忍不住想逛逛,于是迈开脚步往花园里走去。
宁府建造的古典美感与富丽堂皇结合,一条蜿蜒的长廊曲折迂回,墙壁绘制着奇妙复杂的图案,廊柱间镶嵌着金色的灯盏,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桑莞走过这段长廊便进入了花园,花园中各式花卉盛放争艳。
花园西侧靠南的地方有一个秋千,桑莞顺势坐了上去,悠闲的荡起了秋千,只是从身旁端着几盆花卉的杂役窃窃私语的声音引起了桑莞的注意。
她觉得杂役手中的花卉极为的眼熟,待仔细辨认后忽然瞪圆了双眸。
与她在山洞前发现的那株花竟是一模一样。
杂役看见桑莞的瞬间就停住了交谈,甚至把头低的更低了。
她好奇迎了上去,杂役行礼。
桑莞问:“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未见过?”
“桑姑娘,这花是老爷难得从西域带回来的珍品——凤凰兰。”杂役战战兢兢的说道,生怕惹怒面前之人。
西域!
桑莞瞳孔一缩,西域距离大晋有千里,若是移植凤凰兰,就这里的气温来说根本无法存活。
那么……
桑莞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这花是属于南疆的!
说不定“吸血鬼”一案跟宁府有关。
她急切的想要去确定,本想去找裴卿时,可她身体太虚弱,不能骑马,更别说走远了。
最终桑莞只好作罢,索性跟着杂役,看着他们进了一个房间。
等他们出来走远,桑莞再进去时,再也未曾看到过那凤凰兰的影子。
桑莞在屋里正翻找着,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急中生智,连忙躲在了屏风后面屏住呼吸。
两人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