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是一愣。
于是选择止步。
可是在前方空洞漆黑的大堂内并未有一人。
“砰”,随着一声响,在二人还未反应时,大门倏地关上。
二人立在漆黑中被黑暗轻而易举地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前方不见光亮。
易子寒:“……”
慕梦瑾:“……”
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金光,二人皆是往后退:“小心!”
实在是,太刺眼了!
借着光亮睁开眼,一只朱雀飞进大堂,扇动的双翅带起烛火的光亮,照亮堂内无比辉煌。
而两人看清了,此大堂非平常的大堂,简直是比大堂还要长要大,且在那玉石板上铺上了红色毡毯,从门前一直延伸到堂尽,墙上挂起星火盘,堂顶悬着琉璃花灯。
堂尽处,修葺五层高台,金藤椅上倒挂白金龙,右边悬起一环形佩玉,佩玉上琉璃魂围绕。左右站着二名提花灯宫女,椅旁跪着一个双手拿扇,她们眼睛皆闭紧,手里的灯一亮不亮,扇子一动不动,恰如两尊雕刻地精美绝伦的雕塑。
朱雀如雷电般闪过,在丹陛台上绕了两周,稳稳停在金藤椅上,瞬间,大堂从黑转亮起,重新睁开眼来,二人皆向台上望去,而那金藤椅上的凤凰,已变成了一个女人。
那是……闫……纯……环??
“稀客,稀客啊”那女人抬了抬手,身旁的宫女动了起来,提灯的一并向其作了揖,拿扇的向着其扇起了扇子。
易子寒:“……”
“还愣在那里做甚?”那女人抬手道。
易子寒当然不知道她在与谁说话!一切都是似假似真般,如同遨游太虚幻境。此间他也试过与笑晏和崔嵬联络,可根本是无济于事!就此,易子寒有望于慕梦瑾能多知,于是转过头去刚好与慕梦瑾的目光对视。
不过看其表情,便知:好的,他也不知道。
如今,只能看闫纯环要如何。
女人见没动静,便站起身来道:“怎么还不动?”
二人朝前走了一步。
“怎么……这么几天没让你们伺候,你们便不想认我这个主位了?还不迎客来?”
易子寒:“……”
这个境界未必也太……不真实了……
突然,似有什么东西在身后,于是发现空无一人的身后,突然冒出了几个丫鬟来,引他们向前走,那几个丫鬟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始终低着头。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她们并不拥有呼吸,而且像纸人一般浅浅笑着,嘴角幅度向上,眯着双眼。
二人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走,而闫纯环负手悠悠晃晃下台阶来。
走进。
现在的闫纯环啊,熟悉,也不熟悉。
身上穿着缕金朝凤长尾赤红衣,肩上套起翘头金边赤云甲,腰边系着雀尾禁步。头戴赤金金凤冠。冠上镶嵌几只遨游凤。凤嘴刁白珠,一直垂至颈下,用金丝绕成的耳饰下挂起红魂石,左手上戴着一块绿玉环戒——俨然是一个统治者的模样。
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统治者。红,金,表面意为高贵,所在之位不可轻易夺取,且再看妆容,两弯挑眉,一双凤眼厉害至极,多盯一会儿,便会起火花般凶恶,丹唇粉面不似前世般凄凉,额前摇摇晃晃也坠一块红魂石。双眸明媚而锋利,韧可劚玉如泥,讽能以线斩槐木万片。
环佩……魂石……易子寒猜想,如若没错,她手上的那块石头也定与魂魄有关。
“稀客啊,等了你俩许久,终还是来了”闫纯环如同见着自己孩子般慈祥地笑着,“你们不必慌张,称我为陛下就是。”
二人互相交换眼色,便恭恭敬敬道:“草民拜见陛下。”
毕竟,即便是可疑做样子也在所难免。何况二人根本不知道闫纯环到底什么来头,不知如今她是真是假,即便在冥想境界,也算是一个主人。如若真是,那他们两个外来之客再不恭敬一点,怕是在做永世的阶下囚了。
“免礼,起吧”女人笑道,“你们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哟,应当是要好生招待的。”
“是。”
“李嬷嬷!”女人抬起手来,回头唤道,“让膳房备菜,布置酒席,迎客!”
语罢,从银屏后走出一个老妈子来,衣着大方得体,可面部挡不住僵硬和无神目光。
那老妈子应了一声,便退回去离开了。
闫纯环走回去坐在椅子上道:“朕还要给你们二位赔个不是呢。几日前一直忙着处理政务,没来得及让人领你们来,不想却被外面的人误会了。”
易子寒答道:“陛下您说笑。”
“我们这里哟还是第一次接待你们这般的客人。从前呢,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易子寒和慕梦瑾立在原地,道:“……谢陛下款待。”
“用不着客气,见了那么长时间了,还问两位大名?”
“臣名……”易子寒顿了顿,方才想起不可曝出真名,道,“臣姓春,单名一个浅字。”
慕梦瑾见如此,方领会意思,也道:“臣姓画,单名一个屏。”
“哈,名字很好听,朕非常喜欢。”
又道:“你们来到这里也有七八日了…………”女人眯着眼睛,道,“所以…………你们……知我是谁吗?”
这可是一道致命的送命题。
于是易子寒说道:“……你为天之骄子,是此地万世芳名的江山之主。”
慕梦瑾:“……”
这种送命题,乱答可是像画本中被安排到不要命的配角,莫名其妙就草草结束一生。
“……哈哈哈哈………”闫纯环方笑起来,道,“你们用不着拥护我,我知你们不信,方才如此问你们,你们果然不信。”
“……”
“你们说不想说出真名来,朕也不好逼你们,如果换我站在你们现在这个位置,想必我也不会说出实情。”
女人转过身去,招手,那悬在龙椅旁的玉佩便悠悠移了过来,托在女人手掌中,女人将它托在眼前,借着法力传递到二人面前。
突然,在环佩中空处,易子寒和慕梦瑾的身影出现了!而且环佩不停颤抖,围绕在环佩上的琉璃魂闪着红光,似乎在发出一种警告。
“你们……”女人意味深长地将魂戒放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抬起手来指着二人,道,“你们两个,并非死人。”
不错,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回绝对不会错!只有这个世界的主人,才会亲口说出来人非己所出!
而且不难看出,如今这个不知道是“闫纯环”还是“李萘萘”的女人,稍稍有愠怒。
“自你们二人闯进这个世界开始,我便注意到了你们。”
“……”
“哈哈哈哈……你们不必害怕,我自然不会伤你们分毫。”
易子寒:“……”
慕梦瑾:“…………”
而且如今这个闫纯环,不像闫纯环,像另一个人。
她说话的声音,相貌,都像极了闫纯环,可神态却不似从前,似乎是另有其人顶着这副皮囊,易子寒渐渐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地方不是冥想境界。
冥想境界中,最不该出现的就是感觉,大脑封锁,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任何事物,而他们不仅出现了,还有很大反应,当地居民的暴怒已是多有疑惑,再加上如今这个女人所说的话中有话让他更加怀疑。
要么,这里是另外一种境界,要么,这根本不是境界。
“不过……”,闫纯环忽然从二人身后绕过,渐渐逼近二人,道,“我向你们讲述了我前世的故事,你们该不该告诉我,你们,来,为,何?”
讲……述?
她转身加重砝码:“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信息,这样或许显得更公平一点。这也算是我的对我的子民们差点要了你们的命的补偿吧。”
于是她说道:“世人在自己的思维中认知世界,大多数人为所认,世界分三等,一为人界,二为神界,三为鬼界,三界成世界,不可逾越——可世界容纳很多啊,人所未见,人所未闻,人所未觉。
“你们在这里有感觉,不是境界出了问题,而是你们出了问题。想想吧,如若这真是你们所构想冥想境界,那你们便不会有任何的喜欢,讨厌,思念……所以所谓的冥想境界是不存在的,真正空想的人还是你们。”
换句话来说,人为世界上所见所闻的一切事物命名,只是人主观行为。可实际上事实是否真的如此?不过这样也挺好,难得体验一次自由行走的生命。
“……”
“……”
所以,他们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掌握在她的手掌心中。如同写剧人看着戏子表演,对所有一切了如指掌!还差一包瓜子就可以开戏了。
无话可说。在这种时候,他们已是进错了家门掉进了锅,轻易张口,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灾。
闫纯环将环佩归位,道,“这里不是冥想境界,这也不是我的想象,这里,是你们死后都会来到,且只有这里能决定上天堂下地狱,做神仙做恶鬼还是轮回的——魂界!”
魂……界?
女人继续道:“你们进入了所谓的冥想境界,实质上是借我之身突破界限进入了魂界。你们的朋友也是进入了魂界,不过我想了想,还是你们更有探索意义一些,故将你们留下——哎呀……我以为我还要再等个几十年几百年才能请人来做客呢。”
“其余的,我不想过多解释,你们不需要知道。”
紧接着她笑道:“哈哈哈哈……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将二位带回来,是钦佩二位的绝色。既然法力已经到了那么高可以冲破界限的地步,朕便与二位聊聊,交个朋友,如何?”
易子寒:“………”
慕梦瑾:“…………”
“殿下,乐府的人都到了。”一个丫鬟来道。
“好,好,好。二位,请吧。”
说着,十几个“乐府”的人,走了进来。排头几个舞者,身着柔绢曳地长裙,后跟着琴师与琵琶女,都穿着藕丝段裙,琵琶对襟外袍。
里面走出一个戏子般的人物,戴着花冠,提着水袖,唱道:“为君几个儿,唱几曲儿来……”
乐声奏起,水袖皆起,舞转回红袖,琴声悠悠,故人信步走,琵琶弦弦,嘈嘈切切落玉盘。
……
易子寒:“……”
慕梦瑾:“……”
“烛影红摇,香霭云飘。顾盼一宵,情种心苗。玉兔低沉,金鸡报晓。”
“佛礼已毕,请夫人小姐回房。”
“叹玉人归去太匆忙,怨佛事何不再做三,五场。小姐你若惧老萱堂,何苦临去回眸望,你撇下半天风韵,我拾得万种思量。我身躯虽立回廊上,灵魂儿伴你入西厢。唉! 准备着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枕捶床!回转店堂挑行囊,搬到庙堂,靠近那西厢!”
易子寒向闫纯环望去,她双手交叠腿上,喜眉笑眼看着底下一幕热闹的场景,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台底下唱完一首又复唱跳起来。
易子寒乘此机会便想和其聊两句,便道:“陛下,在下想同陛下聊几句。”
闫纯环笑眯眯看着前面,并没有回过头来道:“哦?是吗?聊之前,你倒是先回答朕,你们来干什么的?我可听不进去什么不小心的……”
易子寒道:“鄙人两个此次不慎闯入殿下的地盘,实属冒犯天家,但也是为了追查人命。”
女人一听便来了兴趣,终于不看了,任随台下咿咿呀呀,道“什么人命啊?这里可都是人命,你说的是哪一条?”
易子寒愣了愣道:“凡间一老妇人,一连失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恐怕是被人所杀,其中有一个女儿便是门口的李萘萘。”
“哦?”女人再无心看下去唱戏的几位,道,“听起来很有趣。那老妇人,可是宋菱僮?”
“回陛下,正是。”
“哈哈哈……她央你们来救她的女儿?”
“是。”
闫纯环更有兴致了,道:“你想知道李萘萘到底是谁吗?”
易子寒道:“草民孤陋寡闻,尚不得知。”
女人道:“李萘萘,是我当时飞升时,因为元气所伤而丢在凡间的一缕残魄。我本想收回的,但看她活气的样子想想也就算了。便放她下凡去修补,活两转——不过她下去一趟也没活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只能说是个人罢了。”
易子寒道:“既然本该修两转的,如今只修了十几年便回来了。陛下……不想去追查那位罪人吗?”
闫纯环道:“人自有自己的命数,天家随意更改插手便不对了。神执掌普度的是万千生灵,不是哪个人类,哪只猫哪只狗。我们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歇。”
“受教”易子寒又问道,“但容在下冒犯,可否一问,李萘萘可知道送她回来的人是何人?”
闫纯环将环佩套在三指上转着说道:“何人?天地之事,从不因无故而起,一切背后都有人指使操控或是人心作祟。要真的较真,我也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易子寒细想着,能让闫纯环如此,恐怕只有那个“前世”。可再一想,又觉得十分不对。没有人知道那个所谓的“前世”是否属于闫纯环做魂界君主其中的一环。对于她们永生者来说,这些经历小到不值一提。
闫纯环说道:“你不如跟我聊聊,看了那个所谓的‘前世’——作何感想啊?”
易子寒答道:“感想么?贵妃深陷泥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
“你倒是中肯”闫纯环笑道,“难为了皇帝算计我。”
易子寒:“……”
他知道长嘉荣及闫纯环死于阴谋,所以让渡出说话空间让闫纯环自己讲。
她将环佩放回原处,然后说道:“实际上,我不能称自己为‘神’。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为我的前身复仇。”
易子寒:“……”
“有些人是足够有趣的,除了自己,别人的死别人的痛都高高挂起呢”她忽然用两根手指头弹了一下环佩旁的琉璃魂,“叮——”一声响,惊得台底下众人住口,“所以嘛,才叫人间。”
她见堂内的音乐戛然而止,于是冷声道:“朕让你们停了吗?”
可底下人纹丝不动。
闫纯环见状便说道:“今儿个都怎么回事?一个个心不在焉成什么体统?”
“哈哈哈,哎呀呀,生什么气嘛?”远远传来的声音,打断闫纯环的责问。
这是谁该如此之放肆?
“哈哈哈……陛下啊,你这几天都在烦闷什么?”随着声音走近,另一个女人从后堂绕出来了。
这是……尤……尤玉琪?
她来到这里二话不说便一屁股坐在闫纯环身旁的凳子上道:“去正殿找你,李嬷嬷说你来了这里,好啊,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说?”
闫纯环无奈道:“我寻思着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你来不是纯捣乱吗?”
尤玉琪瞥她一眼道:“喝酒就知道来找我,这么大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哟,看来好事想不找我坏事儿全让我赶上呗!然后一想到什么伤心事便大半夜儿地套上个鞋子来,也顾不顾我睡没睡的哐哐敲门?”
易子寒:“……”
慕梦瑾:“……”
闫纯环点头道:“嗯嗯嗯,对对对对对。这里有客人在……你能不能暂且把咱俩的私人恩怨往旁边放一放?”
尤玉琪回过头对易子寒二人道:“客人们别见怪,我和她这样习惯了。”
然后对着底下人道:“快唱两曲儿罢,别怠慢了客人!”
继而她定眼看了一下二位微妙地笑道:“不如,点来这几首《惊梦》《瑶影》《天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