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旧日幸存者篇(三十七)

玄黑鳞片碾过水底暗石,沙尘于黑水中翻滚。寻好埋伏之地,卧龙潜渊。

D市连日雨,为的就是水库暴涨,将破未破。紫坪铺水库拉了泄洪警报,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观望着降雨量和水库水位,冬季泄洪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水库底有巨龙在此,这众多的水总有可以消耗的地方,不会为下游造成实际性威胁。今日已无大雨,只是空气潮湿。

比起大海,水库不论水量还是水面积都太微缩。蒋良霖说来是龙,但比起女儿蒋念琅,他对做龙这件事岂止是没天分。蒋念琅的“龙气”形态才是蒋良霖的常态,而蒋良霖要将这些龙气汇聚成龙形,需要非常大的意志能量才能重塑筋骨,这就是他所说的“读条”。蒋念琅的龙形可以变大变小变漂亮,可蒋良霖的龙形不行。说好听了是龙身威仪,说不好听了是胖龙一条。

岸边冬雨朦胧,雨丝如烟。一位穿着冲锋衣的中年女人站在岸边,面色凝重,遥望水库平静的水面。她名为杨慧,上次蒋良霖打电话问她昆仑一事,可不就是借了那通电话把她摇来了。她等不及蒋良霖去B市和她面谈。杨慧,杨回,她是入世千年的西王母,几年前有关蒋良霖的一场纷争,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常态。可如今事关昆仑,昆仑无小事。

“如果昆仑真的是被偷窃,那它必定经过了改造,否则我不会完全感知不到。”杨慧曾在电话里这样说道。

蒋良霖只问:“你能把昆仑抢回来吗?”

杨慧那时没有给他确切答复。在她的记忆中,昆仑仙山,是家亦是景,黑水蜿蜒向西,昆仑幽浮于黑水之上,世人对昆仑的印象是冰雪般白、冻土般黑,远看巍峨寂寥,近看华美异常。杨慧却只记得昆仑之风,昆仑之气味,昆仑之触感。有时是层级的分布,天墉、琼华、阆风;有时是嵌套宽广的景中景,瑶池外有山外山,山外有弱水一条条。心在昆仑中,家在昆仑外。昆仑自有其结构、体系,被人当做逃脱这一世界的工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秋沙鸭成列划过水面,白腹卧在水面,镜像倒映出相同的结构,如一只只白腹黑翅边的厚身的蝶。雾光闪烁,云层间有永恒的阳光穿透罅隙,先出现的是水面之倒影。秋沙鸭惊羽,扑簌慌逃。

非人与非人之间的交流手段,如心之音。

蒋良霖:“你听我指挥还是我听你指挥?”

杨慧:“我配合你。我会保证你的原型在瑶池里行动自如。”

蒋良霖:“我能感觉到能量正在聚集,它很可能还没完全显形就察觉到我们的埋伏——或者它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不得不来?我不知道。”

杨慧:“水面上的那一半怎么办?”

蒋良霖:“交给佛子。”

山形的类三角巨物以水面为顶点,缓缓往上又往下生长。之前只能被人眨眼之间观测到的沙漏装置,在紫坪铺水库这一特殊场域中被强行延缓了闪现的时间,如慢动作。

庄晓曾告诉他们,纪复森的“飞船”一定会跟随纪复森本体行动。纪复森的人形行动自如,但是本体受限。不是祂不得不受限,而是祂放不下,像孩子走到哪里都要带上祂最爱的玩具,怕别人偷走。如果这玩具是祂偷来的,那这就更好解释了。正是因为祂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更怕此事再次出现。

水面雾气中出现风眼,岸边的杨慧后退,隐去身形。云层间的雾光被正在显形的装置所吸聚,天空的色阶被调暗,眼前场景愈来愈不像是人类的世界。周围所有的人类乃至动物生灵都将陷入一种极端的谵妄状态,但上次罗爱曜同蒋良霖来水库时已做好准备,在人群聚集之处做了手脚,当特殊场域开启时,这些影响统统被隔绝。

须臾之间,一座巨型三角倒置在湖面之上——的确呈山形,只是它黯淡、诡谲,怪异,不见辉光,不见玄风,不见灵元。水下镜像对称,山尖对山尖,风眼于水面上急速地聚集,涡旋狂风吸吹,山树倒向水面方向,屋舍动摇。

杨慧望山落泪,这不是她记忆中的仙山,但的确是昆仑。她的瑶池可为人所用,那昆仑也可以为人所用。昆仑何在?如今已是一座血肉活宫殿,完全被改造过了。

这就是郎放梦见的沙漏装置,罗爱曜恍然观测见,又骤然消逝。

玄龙卧于水库底层,直视昆仑之倒影慢慢形成。这就是庄晓说的“真”与“假”。他原本担心纪复森偷了昆仑又顺带偷走蓬莱,现在看来不是。只有昆仑。对称的结构不是两座仙山,只是真与假相间相生。

真言密咒穿透空间响起,这是行动的信号。玄龙击水,厚重的龙鳞隔绝异神宫殿的精神影响,纵使纪复森的本体试图伸出虚幻的须蔓与玄龙接触,奈何这是一具假躯体——蒋良霖的龙身是概念体,是一种凝练到极致足以具现的能量态。这就是蒋良霖来而不是蒋念琅来的原因。蒋念琅是真龙,只有真实的血肉才会受纪复森的摧残。

巨龙霸道地缠绕住水下半山,绕了个结结实实、无可挣脱,以龙啸为信号,水面忽如银镜,刀锋般一闪,强作切割。水面风眼忽然溃散,整片水库从天到空气到水,俱作漆黑。

在这宇宙真空暗物质般的环境里,无尽幻痛,无尽失落,无尽迷茫。不论水下半山有多少真、多少假,它在祂眼皮子底下被偷走了。

祂最害怕的事成真。

罗爱曜曾分析说:“我们通过庄家父子召唤死去双胞胎的阿赖耶识,纪复森不来,那就作罢。纪复森若来,看它怎么来。只有死去的孩子的阿赖耶识,那也就到此为止。我们赌纪复森会一同前来。以它的特质,大概会隔岸观火,寻找弱点趁虚而入。它的本体和‘飞船’——这个说法很可笑,根本没有什么飞船,它逃不掉的,它根本没有打算离开这里——它的本体和昆仑会借水显现,像上次的升仙湖太小、太儿戏,D市其他湖或者江水不够宽阔,最近的就是紫坪铺水库。”

蒋良霖:“我还要借紫坪铺来化形啊。纪复森会不知道?”

罗爱曜:“我会把它逼到紫坪铺水库。”

罗爱曜说到做到。

早在施霜景冲到庄晓身边、制止庄晓摘下眼前色布那一瞬,罗爱曜的法身顺庄乐的来处追踪过去——罗爱曜原本就是这打算。就算庄乐只有阿赖耶识前来,那必有来处。来处只能是纪复森。从那时起,纪复森就已受到罗爱曜的威胁。

罗爱曜在他自己的宝殿内一心多用,看似力不从心,其实是有更重点的目标。罗爱曜投放法器抓不住纪复森,那就罗爱曜用法身亲自来抓。

纪复森最初的确没有选紫坪铺水库,它去了D市内几座小湖,例如兴隆湖、锦城湖,甚至往西去了白塔湖,可每当纪复森想要转移战场,湖面都会因罗爱曜的宝殿显现而失去其性质。像罗爱曜、杨慧这样的非人,最擅长的就是灵活扩大自己的战场,并迁移自己的法器或法场。最终只剩紫坪铺。纪复森有一瞬干脆放弃,只是罗爱曜不放过祂。仿佛不论纪复森停在何处休憩,罗爱曜立刻就会追赶而上。

纪复森因庄乐的“出逃”而受暗伤,又因监视庄晓的风洞而献祭部分能力。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纪复森事先就因贪心而埋祸,现在遇上罗爱曜此等阴毒存在,难道这也是因果流转之地带来的异常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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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神新妻
连载中砂金流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