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九)

这顿散伙饭吃得不如预期,居然有些束手束脚。

久违的疏离感又来了。施霜景坐在席间,大家左右交头接耳,话题云云:有讲到父母在高考录取后公布离婚然后迅速带小三上门的;有因为换电子设备而和家人闹的不愉快的;有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决定是否复读的;还有与老师打成一片装作高三的矛盾从未发生过而一派祥和的。高中毕业生不能喝酒,成年了也不行,否则老师要出事情。现在规定严格了,也都不让报作“谢师宴”,只说是高三散伙饭,请老师来随意吃几口,主体还是学生们。一些家长也来了,吃饭吃到后半程总是进包间,同老师互动得难舍难分。

吉他静静地偎着墙壁,施霜景在席间被放生,索性就先照顾肚子,吃饱为上。

终于到了散场时,要转去KTV了,施霜景背起吉他,这才有同学蹭到他身边,调侃他:“哟,练了一手?不会吧施霜景,你也搞这一套?那个人也去唱K吗?”幸好一些操心的父母把孩子提前领走了,剩下要续摊的同学只要去KTV开个派对厅就能坐下。

施霜景带吉他不是为了唱歌给谁告白,他只是——只是因为学会了新技能,那独属于年轻人的炫耀一般的毛糙感泛上来,必须要露一手才能抚平的。

组织活动的杨玲玲和班上另一个男生走得近,听说两人录到同一个市的大学,正好两所都在大学城,算是相邻。其他人亦是如此,暧昧的氛围,恋爱的氛围。他们在走往KTV的路上,有男孩突然蹲下来给女孩系鞋带。施霜景东张西望,忽然看见路边停了一辆一模一样的雷克萨斯,他心里突突的——罗爱曜来了?再定睛一瞧车牌,不是同一辆车。大家都有恋爱可谈,施霜景也不是没有。不。施霜景太有了。在这些人还没开始谈恋爱前,他就已经大逆不道地高三早恋。只是他的恋爱对象必须要藏住了,有些背德,有些超出异性恋伦理,容易引起流言,有些……算了!施霜景看见街边亮灯的药店,唔,他和他的恋爱对象是那种很成人的关系,早已不是“校园”可概括的。施霜景在他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变默默成熟,熟透。他们的高考前放松是打游戏、刷抖音,施霜景的考前放松是无尽的上床。想到这里,施霜景忽然无厘头地笑了一阵,差点被同学以为是在嘲讽。

唱歌,唱歌,一个班的麦霸争来争去,话筒根本落不到施霜景手里,也就只有几次唱歌的机会。施霜景在角落里默默玩吉他,简直是大大的失算。恋爱的氛围有KTV炫目灯光衬底更是肆意,要么就是玩KTV游戏——带社交挑战性质的游戏更烘托暧昧。施霜景明确表示自己不喝酒,三月份生过病,喝酒是要命,别人喝啤酒或者调酒,他就喝作基底的水溶C。

班上有好事的同学带了一兜子桌游,同学拆了一副新买的KTV聚会卡牌,施霜景凑上去看了,当即就说不行:“你这买的什么玩意,喜欢哪个女生就直说,不要搞这种小动作。”牌面上写着乱七八糟要求抽牌者泄露**的指令,什么看购买记录、看删除记录、搜聊天记录……当然,施霜景存在一点点私心。要是大家乐意玩这个游戏,他抽中了牌,岂不是要把自己与罗爱曜的**泄露出去?之后大家只好又玩了几轮逛三园,玩得施霜景瘫在沙发上,喝了个水饱。

他受不了了。

施霜景发消息给罗爱曜,说自己想走人。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罗爱曜很快就回消息,表示自己很快就到。于是过了二十分钟,施霜景偷摸背好吉他,趁乱溜走了。包间里起码还剩二十号人,少他一个其实根本不会怎么样。

晚风清爽,风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水腥味,说明快要下雨。施霜景在街边等罗爱曜的车,见到水果店要收摊,正打折出清今天的水果,施霜景便是花了便宜钱买走最后半个西瓜。隔壁的卤菜店也是如此,施霜景便拎了一袋子鸭货。罗爱曜的车缓缓靠边,施霜景先开后车厢,将买的东西与吉他都放好,这才坐进副驾驶。

他玩得好不开心啊。罗爱曜知道。罗爱曜就没听见施霜景开口唱几首歌,从下午到晚上尽是乱糟糟的气氛。

“要不要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罗爱曜直视前方,反正他们已经开进D市,川渝夜生活丰富,有的是地方续摊。

“去哪里?玩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我没什么好选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施霜景的手肘抵住车窗,若有所思道:“我也没有。但现在就回家好像是有点亏。”

其实施霜景在想,会不会时时刻刻和喜欢的人赖在一起,也是一种逃避的表现呢?可施霜景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这样到底正常么?在家觉得太闲、太孤单,出去玩又想早点回家。

以及那么一点儿微末的焦灼感。在焦灼什么?

施霜景不经意间斜望罗爱曜,三日后他就要涅槃了。大家都假装无事发生。龙女一家明日抵达D市,亟待参加罗爱曜的涅槃仪式。施霜景要去吗?罗爱曜曾问过施霜景,施霜景仍在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施霜景虽希望与罗爱曜同进退,但,总有一些事是要他们单独去完成的。即便施霜景去了,也只是在那仪式之外等候而已。他应该相信罗爱曜么——那么多次了,在家等他不来。这回可以相信他么?

施霜景坐直身体,点开手机应用软件:“我知道去哪里了,你等我找找看。”

选好地址,施霜景打开地图,让罗爱曜按地图开过去。罗爱曜在红灯间隙仔细确认目的地,但他也没多问什么。

施霜景将身份证拍在大理石条桌上。前台工作人员头也不抬道:“另一位先生的身份证也出示一下。”

罗爱曜掏出皮夹,交了自己的身份证,也录入了人像,验证通过。服务员递了两张房卡给施霜景。施霜景紧了紧吉他包的背带,一进电梯便指挥罗爱曜道:“一会儿我先去洗澡。我们不会待太久,结束就回家,OK?”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对话。罗爱曜望向电梯顶的摄像头,不好多说什么,只淡泊地点点头。开F就开F,搞这么神神叨叨的。

他们没去佛子唐卡所在的F酒店,而是就近找了档次还不错的酒店,即来即办入住。施霜景头一回这么积极主动,纵使罗爱曜会读心,可施霜景的直球打得九曲十八弯,罗爱曜有种骑马任脱缰的放纵感,实在牵不住了,也没必要牵,干脆随便吧。

施霜景冲进浴室洗澡,洗完裹了浴袍出来,换罗爱曜进去。罗爱曜淋水之际,听见一墙之隔外,施霜景正调音、拨弦、试奏。施霜景才吉他入门没多久,吉他老师教他和弦,施霜景就只能按和弦,连吉他谱都看得很吃力。他几乎是纯靠脑子记谱,现阶段只能专门学自己喜欢的曲子。

他们二人常常会陷入和缓温情的沉默之中,又因罗爱曜会读心或心声交流,更是不必发出声音。自从施霜景开始学吉他,零星的弦音昭示着“我在”,有时带有某种苦功的无可奈何,罗爱曜一闭眼就能想起施霜景低头找弦的半侧脸。

罗爱曜带一身水汽出来,见施霜景屈起一腿,托抱着吉他坐在床边,像是准备好了的样子。罗爱曜刚才就想说,施霜景背着吉他邀他开F的形象太像别人刻板印象中的落魄歌手。罗爱曜返身回浴室,重新水洗了一遍脸,洗净脑中这种不尊重的比喻。都到今天了,罗爱曜收起天性的高傲,再也不愿意去想别人怎么看施霜景,说来说去别人,其实都是自己在调侃施霜景。

重新回返,施霜景望向罗爱曜,随意地下巴一示意,让罗爱曜找个地方坐好,服务员还给他们送来了冰镇的酒,如果罗爱曜想喝可以喝一点。罗爱曜坐定,就听施霜景说:“我才想起,我还没有正式地朝你唱过什么歌。以前说好一首歌两块钱,发了几首就放弃了。让你用佛像旁听像做贼一样,我过意不去。你什么歌都不喜欢听,看不上现代的曲子,也不喜欢听我唱伤心情歌,觉得矫情。我就唱一首,否则我今天吉他白带了。”

罗爱曜温和地答应施霜景,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施霜景微微调整坐姿,不是为了让自己坐得像模像样,而是更方便他拿吉他、找感觉。这一姿势让施霜景的浴袍解得更开,木吉他垫着鲜活的躯体,反正只是一首短歌,乐声会洗涤那些不雅不敬不妥当。

施霜景有着很爽朗的青年音,这使得他适合唱几乎所有类型的歌曲。简单的吉他指法,施霜景的手上有着新鲜的茧子,可想在罗爱曜走之前茧子仍未消痛。施霜景一开始就扫错了弦,不要紧,很快调整回来。这首歌并不现代,并不流行,也并不符合施霜景和罗爱曜的文化语境。

这首歌只是很安静地在讲一个人往前走,另一个人也并不回头。风与云与夜,那么静那么静那么静。施霜景没有刻意去学那些很渺远的唱腔,他有他的处理。苦练两年多的歌喉配上苦练两三周的吉他,唱一段不到一年的你追我赶。连云都不知道,连风都听不到。风与云的乡愁,是那些永恒的存在的乡愁,留下的人成为乡。

一首歌很快结束。唱完,施霜景长叹一声,本以为唱歌能传达所有的感情与想法,但临了了又起新的念头,他放下吉他,罗爱曜已走过来,施霜景伸手一揽,罗爱曜低头,施霜景仰头。附耳过来。

施霜景音量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胡话。罗爱曜微怔。施霜景怎么会这么说?

施霜景欣赏罗爱曜的表情,心中忽然无限满意。他让罗爱曜再次附耳过来。

施霜景重复了一遍,又多加一句话。

“你要是能顺利涅槃回来,我们就组建家庭。等时间合适了,我们就要孩子。”

施霜景讲最后半句时有些含混,气息温热。他鬼使神差,不管了,他什么钩饵都往下放,要么钓起罗爱曜,要么他只能上吊了——开玩笑的。

BGM:《乌兰巴托的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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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神新妻
连载中砂金流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