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学校进行最后一次月考。到这一阶段,学生大多都已麻木了,每日更改黑板上的倒计时,学生心中也只有“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这一想法。就连这最后一次月考,很多人都考得心不在焉,自己的分数已经被三次模考摸了个透透的,月考的意义在哪里?倒是施霜景把最后一次月考看得很严肃,郑重地考完了。三天后出分,总分四百七十二。对于这分数的意义,施霜景不再问任何人。他静默地誊抄错题,在课堂稳坐如山。
日头愈来愈辣,施霜景最早到教室,就由他来开空调。施霜景初三中考前也是这般,早早抵达教室,沐浴湿润的晨光翻开书本,专心做自己的事。他是那类努力但成绩平平的学生,可如果连努力都不努力,那成绩只有垫底的份。被说是装模作样、无效努力都无所谓,施霜景从最初的二百二十二分,涨到如今的四百七十二分,他是个努力的二百五,要是二百五能翻倍,成为他最终的分数,那施霜景心甘情愿当二百五。
中国人对高考一贯疯魔。在高考前的倒数第二个周六,励光厂高中的高三生们想要集体组织去文殊院烧香。班主任张国强要跟着一起去,既然这种集体行动无法避免,那最好就由老师陪同。
施霜景是班级的一份子,肯定也要去,只是施霜景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微妙。他现在完全不敢去任何寺庙,更遑论许愿。儿时没有记忆的情况不算数,自打施霜景有记忆以来,他只去过一次寺庙,就是去年去大慈寺下半年为玉米祈福。一祈就祈回个佛子。罗爱曜听说施霜景要去文殊院,倒是没有阻拦他。
“你不是觉得第四个护法的线索指向文殊菩萨么?你要不要一起来?”施霜景试探地问道。
罗爱曜也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就跟吃了一嘴墙灰似的,干巴巴还糊嘴,觉得这么直给的线索不会是什么好线索。既然施霜景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罗爱曜就大发慈悲地决定跟他一起去。罗爱曜身为佛子,其实从来都避免突兀去到菩萨道场之类的地方,一是干扰道场僧尼修行,二是有上坟的悲凉感,毕竟罗爱曜知道,愈是指名了佛的寺庙,这些佛愈是离信众十万八千里远——求菩萨或许还更好些,然而罗爱曜又知道,菩萨们也隔阂了,就连佛子都找不见这些“前辈”们。有用的“信仰”需要严格的仪式,松散的“许愿”则就是随香烟而逝、求个心安而已。刚刚提到有上坟的悲凉感,罗爱曜还担心一回事……上坟倒也罢了,诈尸怎么办?高考愈来愈近了,罗爱曜想安安分分地陪施霜景高考,他们的时间禁不起任何一点快进了。
约好烧香的周六,中午放学,接送考生去模考的大巴车准时等在校门口,想跟学生一同去的家长也排起长队,老师在群里通知了,校车会一**地拉学生和家长过去,老师和第一批学生以及家长先到文殊院,剩余的家长和学生慢慢等、慢慢来,不着急。
施霜景不打算赶第一波,他想先吃午饭。正下楼梯之时,施霜景忽然踩空,幸好离地面只剩两三节台阶,施霜景险些崴了脚。他堪堪站定,忽然看见校外的身影,那对蓝眼睛所投来的目光太有穿透力。施霜景有些理解了罗爱曜的微妙感,他正了正身形,小心翼翼地下楼、穿越操场、出校门。
“我有点不想去。我刚才下楼差点摔了,感觉是不好的信号。”施霜景神色紧张,神神叨叨的。
罗爱曜大松一口气:“那我们就不去了吧!”
原来罗爱曜真的不想去!施霜景现在看罗爱曜也是够准的。施霜景拍拍罗爱曜的肩膀:“走吧,吃饭去。下午你有什么安排么?要不要我们出去逛逛?上次我去找小亚那天,你不是想约我出去玩么,去哪里?”
“去不去民宿住一晚?郎放最近在D市周边投了一家不错的树屋民宿。”
“你竟然会私下和他们联系?!”施霜景惊了。
罗爱曜比施霜景还诧异,施霜景不会是学习学傻了吧?“我们几个人有群聊,你忘了?上个月郎放在群里分享链接,还让我抽时间带你去放松。”
施霜景乐了。树屋民宿是什么?施霜景边走边翻聊天记录,还真让他找到了郎放发的链接。他以后能不能也像郎放一样,“投”一家民宿……这个“投”字真的好帅啊!
主街尽是学生和家长,在这初夏之际闹出了春游的架势。工人们结束早班,不愿意吃食堂的工人也来街上吃午饭。施霜景和罗爱曜在主街来回了两三次,硬是没选出想吃的午餐,毕竟平时天天吃,也该吃腻了。罗爱曜干脆拎着施霜景回家换衣,这顿饭不如在路上吃。
施霜景收拾出一个小行李袋,罗爱曜已经很习惯照顾玉米了,出门前准备好猫砂和食粮。玉米察觉出两个主人有那么一点想丢下它出去玩的迹象,它便往地上一躺,肚皮一翻,左右来回翻滚。施霜景蹲下来玩猫,罗爱曜叉腰等施霜景。等了十分钟,施霜景还在玩猫,罗爱曜问道:“你不会要带玉米一起去吧?”
施霜景一把抄起玉米,握住玉米两只前爪,假装在替玉米发声,抗议似的:“带我一起去!带我带我!”
“……”
“好吧我开玩笑的。走。”
罗爱曜只差那么一点就心软了,其实也就是打个电话确认的功夫,万一民宿可以带猫呢?算了,下次吧。
罗爱曜开车,施霜景兴致勃勃,尽管车后座就放了他的书包——施霜景把作业全须全尾地带去民宿,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写题而已。但是!即便是写题!换个环境写题也很开心!罗爱曜提议他们去麦当劳或肯德基随便买点东西,带在路上吃,这样比较不浪费时间,听说郎放投的树屋民宿还挺好玩的,下午可以安排些小活动。
施霜景没想到罗爱曜会允许他在车上吃东西,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没问过可不可以。施霜景戴上了罗爱曜送他的墨镜,顶着D市初夏的艳阳,左手可乐,右手汉堡。罗爱曜不爱吃东西,但施霜景吃薯条的时候还是会喂罗爱曜,这是一种情趣更是一种礼貌。别看罗爱曜不声不吭,他本就是爱往外跑的性子,他喜静的同时也会喜闹,这是佛的不定法。这是施霜景第一次同罗爱曜大白天里游车河,两个人可以专心聊天,车内空气凉丝丝的,最是抚平心中的焦虑与毛躁。
车程大约一个小时,罗爱曜开车进山,很快他们就看见了民宿招牌,车辆驶入停车场。民宿管家出来接他们,罗爱曜定了一套带私汤的山景树屋,他们要走一小截路才到预定的独栋树屋。管家一路介绍他们的餐厅、观景台、茶室和共享空间,施霜景雀跃极了,左顾右看,大自然的气息吹拂着他,竹影婆娑,石板路凹凸不平,施霜景像整个人掉进了这座山的怀中,好舒服的自然体验。
将二人送到树屋,管家的介绍亦结束了,他转身离开,二人开门进房。施霜景将书包往地上一扔,就坐到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眺望山景斜坡的竹林。房间很大,白墙一侧可以投影。罗爱曜放下手中行李袋,顺势往床上一躺。比起去找什么文殊,果然还是二人世界比较好吧?
床垫下陷,原来是施霜景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两人就这样仰躺着,一言不发,呼吸很轻、很绵长,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以为对方睡着了。山间鸟雀啼鸣,阳光如丝缕,林隙特有的水雾香气渗透进屋内,施霜景翻身,靠近罗爱曜,细嗅罗爱曜身上清浅的檀香味道,不知不觉间真的进入浅眠。
再一醒来已是一个钟头过去,罗爱曜也陪施霜景睡了一小会,手搭在施霜景的腰上,罗爱曜的睡颜似乎表明他睡得很安心。施霜景醒来,罗爱曜也跟着醒来。施霜景太满意了。他太喜欢这种忙里偷闲的氛围了。
二人去山里逛了逛,有树荫遮挡,加之远离城市热岛,山里气温适宜无比。施霜景掏出手机拍照,拍那些分不出品种的花草、竹林、树木,也很偶尔地拍了几张罗爱曜。不知何时起,施霜景的手机相册里多了很多照片,有自己的,有罗爱曜的,有双人的。罗爱曜在相机里依旧那么惊为天人,相机的所有定律在罗爱曜身上好像都不奏效。
民宿提供晚餐,施霜景早早就拉上罗爱曜去吃晚饭,晚上活动还多呢。两人在暮色中享用山野特色晚餐,罗爱曜不太喜欢民宿的自酿酒,施霜景接过来浅尝一口,原来如此,罗爱曜不喝带甜味的酒。
晚饭后,罗爱曜去茶室借了一套抄经的笔墨器具,亲自拎回树屋。施霜景晚饭后打开书包,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卷子,罗爱曜则在另一张硬桌前,开始誊写自己的第一份经,是为佛子特书的全新妙法经咒。
不仅只有施霜景需要仪式感,罗爱曜亦需要。此梵文经咒由纸张的最中心开始,圆形顺时针围绕,一圈圈外延。中心写完,再转为方形的书写,书写的结构似曼荼罗。一笔未错,一气呵成。罗爱曜收笔,后退一步,端看这经文,心中满意。语言落定了,意识便落定了。罗爱曜已将新想法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倾圮的法界有一角在缓缓地修复、支撑起来。罗爱曜心定了,一切工作也终于可以进行了。
施霜景放笔,写完化学题了!他抬头看向罗爱曜,罗爱曜笑了笑,拎起经文,给施霜景看了一眼,未等施霜景感慨这经书之华丽、工整、艺术,施霜景就看见这经文连带纸张如燃烧般化作璀璨金粉,从罗爱曜指尖流逝。罗爱曜说,写完了就要放好,不能让你细看,看了对你的精神状态不好。
汤池的水已放好了,室外氤氲雾气。“走吧,泡温泉。”罗爱曜拍掉手里的金沙,经咒是附带的,享受才是正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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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大智若愚篇(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