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诡云谲，风雨欲来。
云启澜寻了半年道士，皆没有人敢接手他家的事，云刘氏因惊吓落下的病根再次复发，口中念念有词，疯魔的几次要冲出府去。
这半年来，云家出了太多的事，云启澜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朝堂之事更是不得安稳，随着那道士的死，也无人敢去寺庙上香了，寺庙半年没有了那香火的供养，便日渐衰败长了杂草，虽然省下了百两香油钱，可云启澜的心却总是惴惴不安。
这不，二儿子因为家事连累，被公主嫌弃了，这一嫌弃，心气高的他跟他娘一样，也病了许久，终日喊着要拆了那庙，那里面供的不是神仙是妖邪，是云凌司来害人了！
云府上下死气沉沉，每个人脸上皆凝着一团黑气，新道士的事迫在眉睫，悬赏的告示贴了一遍又一遍，眼看云启澜要心灰意冷之时，有一人却揭了那告示！
沁柠一路背着蕊儿，用草编了一双简易的草鞋，靠着观音土和磨了一脚的血泡，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来到了京城。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沁柠和蕊儿看晕了眼，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两人来到了一处包子摊前，蕊儿看了看那包子直咽口水。
店家看着两个邋遢的人站包笼面前，挥手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滚滚滚，别妨碍我们做生意！”
店家驱赶的话音刚落，蕊儿便躲到了沁柠的身后，穿着华服的贵人女子，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女子脚下的狗挣脱了绳子，来到了沁柠身边，用鼻子嗅了嗅店铺旁边的泔水桶，嫌弃的撇过了头，回到了主人身边，刁起了女子扔给它的肉骨头。
沁柠摸着蕊儿的头，“别怕。”然后垂着眼睛低声恳求道：“店家，能不能给一个包子，我妹妹好几天没有吃饭了。”
店家看了看她身后的蕊儿，一脸不耐烦道：“最近流民那么多，都没吃过饭，要是都来这乞食，我们的店还开不开了，快走快走！”
“吃剩的东西也行，求你了，行行好。”沁柠不依不饶，脸因为自卑涨的通红。
蕊儿从沁柠的身后探头，脏兮兮的手怯怯的伸了出去，快准狠的一把抓起了其中一个包子。
“抓小偷！”店家看见旁边包子上，被那个小女孩的手蹭上的污渍，咆哮的嗓音一出，瞬间街上所有人的目光，皆向沁柠投了过来。
沁柠见状，抱起蕊儿就跑，店家在后面追个不停，直到她们藏到了巷子里。
“野杂种！”这是店家落入沁柠耳朵里最后的三个字，她的手颤了颤咬着嘴唇，眼里多了一层水雾，放下了蕊儿。
“蕊儿，咱们虽然穷，也不能拿人家的东西，知道吗！”她的语气有些重，看似在责备蕊儿，实则是责备自己，总是让自己的妹妹饿肚子，她说着话痛苦的脱下草鞋，草已经融合到了肉里，血泡也刺破了，脚指头因为寒冷生了冻疮，肿胀的淌着脓水。
来的路上，蕊儿数次要下来自己走，皆被她拒绝了，她一直都是一个倔强的人！
蕊儿委屈的低着头，“可我......不想阿姐挨饿。”
脚再疼，皆没有这声安慰疼，沁柠耸动着肩膀，发出浓重的鼻音，“阿姐会找到事做，会养活蕊儿。”
“阿姐不哭。”蕊儿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把包子递给了她，“阿姐吃。”
沁柠把包子掰成了两半，又递回了蕊儿，蕊儿吃的狼吞虎咽，沁柠心疼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慢点吃......”
然后自己也吃了一口包子，落下一滴清泪，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了，蕊儿跟着她受苦了。
吃完了包子，她和蕊儿找了一个靠近河边的地方席地而坐，蕊儿依偎在她的怀里，睡的香甜。
沁柠知道这个地方不宜久留，夜间凉风阵阵，晚间的时候还有流民，住桥洞也不安全，她望着水中带棚的小船，心生一计。
等到船家绑了船去休息，她便抱着蕊儿钻进了船里。
令她惊喜的是，船上还有客人吃剩的点心，还有磕了一桌子的瓜子皮，喉咙里的唾液在分泌，她把点心用湖心的荷叶包好，然后手鬼使神差的伸向了那瓜子皮。
她贪婪的、狼狈的、卑微的吮吸着瓜子皮上的味道，咀嚼着那细碎的皮，像一只反复咀嚼食物的骆驼，直到那皮再没了滋味，口腔甚至被那尖锐的刺，划伤了舌尖，喉咙撕扯的疼，可她没有停下来，她已经没有了自尊......
吃够了，她从船篷出去，蕊儿被安置在船舱里，她站在船头看着京城，岸边华丽宏伟的建筑，街上早已没有了人影，她没有哭，只是内心涌起一阵苍凉，她才十五岁就已经，阅尽了人间冷暖，风吹起她乱蓬蓬的头发，她揉了揉眼睛，她想阿爹阿娘了。
她要活下去，带着蕊儿活下去，天亮她便要去找活，这座城能养那么多人，也能养得了她们！
次日，晨曦微露，洒在了两个女孩子的脸上，蕊儿贪睡偶尔动一动鼻尖。
沁柠还是唤醒了蕊儿，两人离开了小船，然后找了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沁柠拿出了点心递给了蕊儿，蕊儿惊喜的睁着眼睛，瞬间困意全无，口中发出：“哇！”的惊叹。
“蕊儿乖，阿姐要去找活，蕊儿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等阿姐，阿姐不走远，好吗？”
蕊儿点点头，点心塞入了口中，发出了含糊的声音，“阿姐不吃吗？”
“阿姐吃过了，蕊儿多吃点。”沁柠看着蕊儿吃着嘴中的食物，两只小脚因为开心而晃动着，她便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又给她扎了两个小揪子,“那阿姐走了，蕊儿哪都不能去哦。”
“嗯，阿姐，三块点心，蕊儿给阿姐留一块，等阿姐回来吃！”蕊儿扬了扬手中的点心，然后又怕撒了一般，捧在了手中。
沁柠看着蕊儿坐在阳光下，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变用手挡住了那一抹刺眼的亮，小家伙冲她招了招手，沁柠才离开去找活了。
店家说的没错，最近流民太多，每个店里已经招满了人，甚至连洗衣裳的人都不要了。
这时，有个阿婆家里要盖房子，需要一个劳力搬砖石，给的钱却极少，即便是流民也不愿，挣一天辛苦钱还不够买一个馍的，沁柠听见她吆喝，见没人上前，有些欣喜的走了过去。
阿婆打量了她一眼，消瘦的身材蜡黄的脸，风一吹都能倒的样子，然后又瞥见了她那惨目忍睹的脚，连连摆手：“不要女人，要男的，还有你这身板，我房子还没搭起来，你再、再死在我房子里。”
沁柠见她态度执拗，一下子便跪到了阿婆的脚下：“求您了，我妹妹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在这样下去她会饿死的，求您了，我能干，什么都能干，我有的是力气，我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
“不要钱？”阿婆喃喃道。
沁柠拉着她的裤管不起来，脑袋哐哐的磕着地，“不要钱，能吃饱就行。”
“行吧，就是你了。”对阿婆来说，盖房子本就是喜事，她真怕怕她磕晕过去再赖上自己，况且她还不要钱！
“那我去接我妹妹，您等着，说好了，您可别走了。”沁柠一步三回头，生怕她跑了。
等到她去到蕊儿呆的地方，蕊儿早已没了踪影，沁柠心下一急差点晕厥，找了一圈在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她，虚惊一场，沁柠责备道：“不是让你老实呆着的吗，你来这干什么，你这孩子也太不听话了！”
蕊儿见沁柠说完话，不理自己背过了身子，便抱住她发抖的腿：“蕊儿，怕点心晒化了，阿姐别不理蕊儿，蕊儿再也不乱跑了！”
沁柠回过身子，抱住了她，“傻孩子，点心不会晒化的，阿姐找到活了，咱们能吃饱了！”
“真的？”
“真的！”
大手牵起了那小手，两个人笑着奔向了那阿婆。
“阿姐的头......怎么破了？”
“阿姐找到活太高兴了，一激动摔了一跤。”
“蕊儿长大后，一定不会让阿姐那么辛苦，蕊儿一定会对阿姐好。”奶声奶气的声音融化了沁柠的心。
到了阿婆说的地点，蕊儿被安排在了屋子内，阿婆见沁柠的脚那般，不忍心给她找了一双自己的鞋子，沁柠感激的连连点头，手中一遍遍的搬着砖石，那个小小的人跟在她的身后，用力想帮她分担一些，却搬不动，“阿姐，累不累？”
“不累，阿姐现在浑身干劲，阿婆说了中午咱们有肉吃！”
“蕊儿不要吃肉，蕊儿不想阿姐那么累！”
“蕊儿在，阿姐就不累！”
“这孩子知道心疼人哩。”阿婆说着话，仔细的端详着蕊儿。
中午时分，阿婆果然信守承诺，做了一盆的白菜炖猪肉粉条子，姐俩卯足了劲吃的连连打嗝。
阿婆道：“看在你出苦力不要钱的份上，老婆子告诉你一个消息，云府正在找道士挖坟，你若敢......就去！”
“挖坟？”
“对，你这带个孩子，活的那么难，死人还怕吗？简单的忽悠忽悠，就能得到白花花的银两，我老了要那么多钱也没用，你去！”
沁柠听完她的话，再次拉住蕊儿哐哐的磕了两个响头，又听那阿婆言：“这孩子怪好的，你若带着她累，便让她留下来，当我的孙女，顿顿都有肉吃。”
沁柠看了一眼蕊儿，蕊儿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阿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