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初夏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淌过美术馆玻璃穹顶的钢结构骨架。

透明玻璃被切割成几何形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

展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午后阳光特有的暖意,安静得只能听见偶尔的脚步声和画框旁电子解说器的低语。

陈默站在《破碎的镜子》前,皮鞋尖轻轻抵着地板上一道浅痕。

这幅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画布上黏着数百块不规则的镜片碎片,有的蒙着灰,有的还留着裂纹,却各自映出窗外天空的一角。

有的是流云舒展的钴蓝,有的是被楼宇切割出的灰白,还有的折射着穹顶玻璃的淡金色,像一块被打翻的调色盘。

他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

阳光从他斜后方照过来,在耳后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他盯着画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解读每一道裂痕里藏着的秘密。

"以前总觉得,破碎这回事,就像摔碎的杯子,捡不起来,就算捡起来也扎手。"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画里的光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现在才发现……原来裂痕也能让光透进来啊。"

吴葭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领口别着一枚珍珠胸针,是上周刚赢下那场官司后给自己买的奖励。

听到陈默的话,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此刻却无意识地掐了掐风衣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暗着,但她清楚记得昨晚点击"删除"时,魏巍那封道歉邮件的末尾,还带着个卑微的哭泣表情符号。

她走近两步,视线落在画布右侧一块三角形镜片上,那里映出的天空正飘过一朵像棉花糖的云。

"其实我一直想问,"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犹豫,目光没敢抬起来,"你这次……帮我处理苏曼莉的案子,只是因为……"

"因为中学时你抄我数学作业的情分?"陈默转过身,嘴角噙着点笑意,眼神却很认真。

他比中学时高了不少,吴葭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眼里的光﹣﹣那光不是阳光的反射,而是从眼底深处漫出来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刚开始是。收到你电话时,我脑子里第一反应还是你初中那次为了抢回流浪猫,被隔壁班男生推在泥地里的样子。"

吴葭的脸颊微微发烫。

那时候她扎着马尾辫,校服裙摆沾着草屑,却梗着脖子和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对峙,是陈默默默递过来一块创可贴,还帮她把吓傻了的三花猫抱回了家。

"但后来不是了。"陈默的目光落在她风衣第二颗纽扣上,那里别着小小的律师徽章,

"在调解室看到你跟赵建宏对峙时,你眼里的光……和当年为流浪猫挡在前面时一模一样。"

他忽然像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深蓝色丝绒盒,盒子边角有点磨白,显然被摩挲了很久。

吴葭的心跳漏了一拍,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盒子动。

他打开盒子的动作很轻,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戒指,只有一枚用细铁丝固定的胸针,几块不规则的碎坂璃被巧妙地拼在一起,边缘还留着打磨过的毛边,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上周去废品站找材料时捡的边角料,"陈默的指尖在盒子边缘蹭了蹭,耳尖有点发红,像中学生在递情书时的窘迫,

"觉得……有点像棱镜。能把光拆成彩虹的那种。"

吴葭伸出手,指尖触到碎玻璃时,传来微凉的触感。

阳光透过穹顶,恰好落在胸针上,无数细小的光斑立刻在她掌心跳跃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把整个夏天的彩虹都揉碎了撒进来。

她忽然想起初中开学那天,穿着蓝白校服的陈默蹲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指尖捏着棉签给受伤的麻雀涂碘伏。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发梢跳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缠上她站着的位置。

原来有些缘分真的像棱镜啊。就算被现实摔得七零八落,重新拼凑起来的时候,依然能折射出比原来更璀璨的光。

吴葭把胸针别在风衣左侧,碎玻璃的棱角刚好对着心脏的位置。

她抬眼时,撞进陈默带着点忐忑的目光里,忽然笑了,眼角弯成月牙:

"下周末有空吗?我妈说....想尝尝你做的红烧肉。"

陈默像是没反应过来,眼睛眨了两下,几秒钟后,笑容才像涟漪似的从嘴角漾开,瞬间染亮了整张脸。

他平时总是带着点温和的疏离,此刻却像个突然得到限量版漫画的少年,连眉梢都扬着雀跃:"……好啊。我提前一天腌肉?"

穹顶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透过玻璃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网。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破碎的镜子》前轻轻交叠,比任何画作都要柔软温暖。

吴葭低头看着胸前跳动的光斑,忽然觉得,就算未来还有风雨也没关系,至少这一次,她不用再一个人撑伞了。

那些曾经以为会疼一辈子的裂痕,原来都是为了让光透进来而存在的。

三天前的家事法庭,气氛却像被抽走了所有温度。

原告席上,苏曼莉穿着一身浅灰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被暴雨打过却没弯折的芦苇。

吴葭坐在她旁边,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那是长期住院留下的气息,混合着一点廉价护手霜的茉莉香。

被告席上的赵建宏穿着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嘴角始终撇着,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的律师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是在给这场庭审倒数。

"法官阁下,"赵建宏的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冷静,

"我的当事人承认在争执中有推操行为,但绝不是原告所说的'家暴'。

夫妻间的口角摩擦在所难免,苏女士提交的验伤报告不过是些皮外伤,完全可能是自己不慎摔倒造成的。"

吴葭立刻站了起来,黑色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她将一叠照片复印件递向法官:"反对。这些照片清晰显示,苏曼莉女士手臂、背部有多处新旧交叠的瘀伤,且均为外力击打所致。

更重要的是,我们有邻居的证词,证明在事发当晚,曾多次听到被告家中传出争吵和重物撞击声。"

"邻居的证词主观臆断性太强。"对方律师立刻反驳,"谁能证明那些声音不是家具移动造成的?"

他转向苏曼莉,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苏女士,据我所知,你近期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吧?情绪不稳定的人,很容易夸大事实,不是吗?"

苏曼莉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吴葭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收紧,掌心全是冷汗。

她轻轻拍了拍苏曼莉的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怕,看着我。"

苏曼莉抬起头,撞进吴葭坚定的目光里。那目光像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

"我接受心理治疗,是因为长期活在恐惧里。但我身上的伤,我夜里被惊醒时摸到的淤青,还有我儿子每次看到他爸爸发脾气就躲进衣柜的样子﹣﹣这些都不是幻觉。"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没有停下:

"我跟他结婚十二年,从一开始的道歉、送花,到后来的冷漠、推搡,再到现在的动手……我曾经以为忍忍就过去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

但昨天,我儿子对我说'妈妈,我们能不能去外婆家,我怕爸爸打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再骗自己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苏曼莉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膝盖上的文件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但她没有擦,只是挺直了背,像一株终于挣脱了藤蔓缠绕的向日葵,第一次朝着光的方向抬起了头。

赵建宏猛地拍了下桌子,吼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打……"

"被告请保持安静!"法官敲了敲法槌,声音威严。

最终,法庭判决赵建宏的家暴行为成立,准予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苏曼莉所有。

当法槌落下的那一刻,苏曼莉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次,吴葭知道,那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终于找到出口的释放。

走出法庭时,阳光正好。苏曼莉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对吴葭笑了:"吴律师,我报了下周的心理咨询师课程。说不定以后,我也能帮到像我一样的人呢。"

她的笑容很淡,却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得能映出云的影子。

吴葭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步伐不快,却一步比一步坚定。

原来破碎之后,真的可以重建。就像那些被打玻璃,换一种方式拼凑,也能成为折射光芒的棱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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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熠人生(又名美人鱼泡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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