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门规,匡扶正义,虽远必诛。
之前江湖上并未流传出少门主的消息,只有一个武学奇才的名号响亮在外,如今劳驾少门主亲自出马,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了,所杀之人,乃古浪郡郡守崔成,而在大殿中央那位并非是崔成,崔成是坐在左边第一位的大臣。
至于坐在正中间那位是谁,所知者也甚少,只知宴席开始前崔成亲自邀请上去的,一开始那人还推脱,后来磨不过他,便也不再争执,心安理得地坐在了那个位置。
此时此刻,大殿之上大家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只有崔成一人脸色发青。
对着他的随身侍卫吩咐道,“把她给我抓出来,抓活的!”
而至于那位绿衣公子,他预料到这是一场刺杀,却没有预料到是这个走向,在梦令落荒而逃之时,他便意识到,她要杀的不是他,只不过,这追魂门少门主,竟然连刺杀对象都能搞错......
另一边逃出升天的梦令,在追捕令下达之前就离开了古浪城。
太傻了!太傻了!我鼎鼎大名的追魂门少门主的名号,难道就这样毁了?刺杀世家哎!追魂帮少帮主哎!天纵奇才哎!自创功法哎!初出江湖哎!杀错了人哎!!!落荒而逃哎!!!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对对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错误惩罚自己一直耿耿于怀,就像娘说的,犯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你要从中提取出经验,这样才会为下一次的成功做好准备,娘年轻的时候也不是百发百中的。
对对对,我还年轻,这是正常的,不行,但是这真的也太丢人了吧!
一边复盘,一边无地自容,一边自我安慰,又一边赶路。
天下九州,古浪郡所在的州为河曲州,有一条河流经河曲,乃银沙河。
银沙河是商国最大的河流,流经九州中的四个,其中包括黎津州、河曲州、真定州,还有临淮州,黎津州乃是西方最大、经济最繁盛的州,而临淮州又是东方最大,经济最繁盛的州,真定乃是京都所在。
所以银沙河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河流宽大广阔,大大小小的船只络绎不绝,商船、客船来来往往。
梦令来到银沙河畔,夕阳西下,银沙河泛起层层金光,梦令往远处望去,望到了一艘整条河上最大的船只,总共三层,这艘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船只——乘风破浪。
梦令朝着乘风破浪招了招手,那艘船就像是很听话的大狗狗,在梦令旁边靠了岸。
一名侍者从船上走了下来,冲着梦令微微欠身,道,“小姐。”
梦令看这位侍者的神色还算是正常,和之前每次登船时一般无二,想是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心情大好,回了那位侍者一个大大的微笑。
梦令走上船的甲板,轻车熟路地走进船舱,一节一节走上楼梯,来到了最上面一层。
映入眼帘的像是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房,房间很开阔,窗子开得也够多,夕阳打进来充满了整个屋子,温温馨馨的。房间的四壁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架,而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其中关于船只建造、航运的比较多,也零零散散地穿插着几本天文地理、人物小传,房间各处点缀着一些绿植。
房间的最里面有一书桌,书桌上也摆满了各种书籍,毛笔砚台一应俱全,而书桌后面,有一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什么。
那人生得清秀,气质温文尔雅,但是又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他抬头一瞥,随即又继续低头研究起来。
“啊啊啊,舅舅!”梦令赖赖地脚拖着地走到那人身边,自觉地从旁边搬了张椅子坐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揪着他宽大的袖子玩弄。
甥舅二人沉默良久,那人才问道,“阿令咋来了?又和你娘吵架啦?”
梦令既不想让申卓渝知道自己去刺杀了古浪郡的郡守,还刺杀失败了,又不想用和沈卓林吵架当作借口,于是含糊道,“想你啦,不行啊?”
申卓渝浅笑,但是心里并没有相信她这鬼话。
梦令的娘亲申卓林与舅舅申卓渝从小便是不同的性子。一个喜静,一个好动。
申卓林乃天生练舞的好苗子,小时候在门里,打遍天下无敌手,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都跟在她后面让她教给他们武功。
但是申卓渝却不是这样,他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一看就是看一整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申卓渝而立之年和梦令的外祖申丘山说,自己想要出去看看,申丘山考虑到追魂门完全可以由申卓林接手,于是给了申卓渝百两银票,离开了追魂门。申卓渝凭借着自己读的万卷诗书以及对局势和市场的敏锐性,靠着一百两银子发了家,步步筹谋,不过十年时间,买下了整个商国十三条河的经营权,江湖号称“沧浪十三坞”,申卓渝自然就是这坞主。
江湖上只闻沧浪十三坞的大名,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沧浪十三坞和追魂门的关系,也并没有人会想到把他们联系起来。
申卓渝掌握航运,消息的灵通程度也就不消多说了,梦令才刚登上乘风破浪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阿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面色凝重,但是在看到梦令的时候脸上一滞,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阿润是申卓渝的贴身侍卫,申卓渝见阿润闯进来又不说话,反而和梦令两个人挤眉弄眼。
道,“你但说无妨。”
阿润得了命令,道,“坞主,小姐刺杀古浪郡郡守崔成,好像是临要刺杀的时候逃跑了,崔成大发雷霆,调集了好多人马找小姐。”
还没等申卓渝发话,梦令抢先道,“才不是呢,古浪殿上那位根本不是崔成,我意识到好像是杀错人了,先溜走避避风头罢了,反正这人我迟早是要杀的。”梦令说话时脸上还有些小得意。
申卓渝平时都是一副好脾气,但是唯独他这个外甥女,总让自己有些暴躁,他拧上了梦令的耳朵。
“你胆子真够大的哈,第一次做门里的任务,你就去杀郡守?申卓林安排你的?”申卓渝微怒道。
“哎哎哎,疼!舅舅。”梦令求饶道。
梦令并未回答申卓渝的问题,反而自己疑惑道,“我在刺那人时,他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我离开京都还不够?赶尽杀绝?’所以我才断定,他不是崔成,当是宴席之上那么多人,我一时找不出来,便只能溜掉。而且他又坐在宴席的最上面,所以官职比起崔成只高不低,我怀疑......”
申卓渝见梦令杀心不死,还沉浸在自己刺杀的复盘里面,手上的力气更大了,梦令这才回过神来。
梦令揪起申卓渝的袖子左右摇晃,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开始撒娇。
“舅舅,你知道的,门里的规矩,接到了任务就是要完成,我作为少门主,自然是要以身作责啦。”
说着,用手捶向自己的胸口,但是又因为力气太大,捶地自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申卓渝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那申卓林也不能让你第一次就去杀一个郡守,虽说他官职并没有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是他后面的势力盘根错节,你漏了面,在江湖上举步维艰。”申卓渝语重心长道。
“可是舅舅,就是因为知道他后面有势力,所以才要我来啊?我来总比门里的其他人来要好吧,这是我身为少门主的担当。”梦令道。
申卓渝一脸愁容的看了梦令一眼,但又无可奈何道,“你还真是随申卓林的性子,你俩就知道杀杀杀。”
梦令嘻嘻道,“舅舅,你也知道,我任务没完成,还被追杀了,现在回门里的话,我娘不会放过我的,所以这几天在你这里暂住了哈。”
“明日你随我去真定吧,那里够远,一个郡守暂时也没有能耐抓人抓到真定去。”申卓渝道。
梦令立马立正站好,大声喊道,“一切听从安排。”
申卓渝看她一本正经,用食指在她脑袋上一点,道,“听从安排?听从安排我就让你别打崔成的主意,等这一阵风波过了再说,你听吗?”
梦令看出来,申卓渝这是认真了,他真心地不想让他和申卓林一样,卷入一场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之中。
“可是舅舅,你说他该不该死吧?”梦令也认真起来。
申卓渝非常明白梦令为什么问出这句话,他作为沧浪十三坞的坞主,生意可以说是几乎覆盖整个商国。
古浪郡是商国铁矿石最大的产地,像铁矿这种可以做成武器的重要资源,朝堂是不会把它的经营权交给万宗盟中的任何一个帮派的,肯定握在自己的手里,生活在古浪的人,即使没有田地可种,也大可以去铁矿上干份苦力,养家糊口是不难的。
但是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在大概七八年前了,那个时候的古浪背靠丰富的铁矿资源,古浪人的生活水平在商国肯定是数得上的,但是自从这位名叫崔成的郡守上任之后,古浪郡的赋税就慢慢高起来,近几年更是高得离谱。
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还好,换个地方生活就好了,但是对于那些从小就生活在古浪郡的人,总是不想就这么轻易的背井离乡,大部分还是咬着牙撑了下来,一年到头,剩下的钱只够满足温饱。
要问难道朝堂不知道这件事情吗?那肯定是知道的,这位崔成并不是按照正常晋升上来的,而是在上一任郡守卸任之后直接被提上来的,所以他背后肯定有势力在帮他运作,至于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上面那位默许了的,哦,不对,或许是上面那位授意的。
而整个古浪郡最光彩夺目的建筑——古浪殿,是崔成上任之后的第四年修建完成的。
申卓渝心疼地看向梦令,他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家人,他父亲,他妹妹,他的外甥女,他们好像总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若有若无的信念赴汤蹈火。
“可是阿令,你这样一直杀杀杀,坏人是杀不完的。”
“这国家形势就如同这滔滔的银沙河,别人在它的源头下了毒,你却一直在它的下游解毒,你若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需要前往那源头,你懂我的意思吗?”
梦令思考了片刻,道,“嗯......略懂,虽说如此,此人我还是要杀的。”
梦令看向申卓渝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我反正知道,面对不公平不合理,就是要反抗,不敢反抗就是胆小鬼,如果大家都是胆小鬼,那我便做那个胆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