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当天,晴空万里,风好,空气好,心情也好,一看就是个万事顺遂的好日子。
刚洗漱完的沈迎娣半蹲在床前跟孟醒视频。
“我去餐厅吃饭了啊,你带好文具、涂卡笔、准考证、水杯、纸巾、巧克力,放轻松,好好考啊。”
“好,我检查好几遍了,宝贝,你的东西带全了吗?我看看。”
“带全了。”
沈迎娣把自己考试要用的东西在视频前一样一样地拿给她看,两个人互相检查完之后,又互相打了气,这才自信满满地挂断了电话。
沈迎娣把手机放在被褥底下,快速地背上书包,叫上坐在床铺边等着她的人一块去了餐厅。
班级里一共有十个人在本校考,四个女生,六个男生,这四个女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小团队,约好一块去吃饭,一块进考场。
饭后,她们一块往考点走的时候,一个女生突然拽住了沈迎娣的胳膊,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慌张:“班长,你紧张吗?”
沈迎娣倒是神色如常,心态非常好,她安抚性地拍拍同学的肩膀宽慰。
“这种大型考试确实比平时严肃一点,但不要自己吓自己,尽量放轻松,进了考场还有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不要管别人在干嘛,就安静地坐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多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切平常心,一切顺其自然。”
“我心跳得太快了,老是想去厕所,还觉得有些恶心。”
沈迎娣抬手看了一眼表:“你刚去了厕所,应该不是,还有半小时,你现在先别去,等进了考场之后再去,去完就去考场等着开考。”
她把那个女生的身体扳过来,认真且严肃地看着她:“你想去厕所只是心理反应,不是身体反应,完全能忍到开考前,不要自己吓自己,进了考场,不乱听,不乱看,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你平常成绩非常稳定,这次也一定可以,知道吗?”
那个女生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表情也不似刚才紧张迷茫了:“嗯我知道了,谢谢班长。”
沈迎娣如释重负地笑了,又把周围的几个人拢成了一圈,在分别去各自的考场前再打最后一次气:“好好考,我们大家都可以的!加油!不要紧张!要努力……”
激情澎湃的沈迎娣被两个人一拉一扯间摔倒了,是有备而来的沈家父母。
沈家父母合计了好几个月,他们一致认为绝对不能让沈迎娣参加高考,凭她的本事要是真参加了高考,那么是肯定会逃没影的,婚约本就是个缓兵之计,自然而然地就作废了,连同四十万的彩礼。
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跟沈迎娣平分最后谈下来的这十万块钱。
沈家父母早就买通了给学校食堂送货的司机,两人跟车进了戒备森严的学校大门,又一路跟着沈迎娣,在马上就要进考场时出来捣乱。
沈怡被沈父抓着头发往远离考场方向的餐厅小门拖行,她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校园里。
“放开我!放开我!我会杀了你们的!放开我!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你们这对要下地狱的禽兽!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周围的同学想要上来解救她,可还没等近身就被喝住了:“不管你们的事,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沈父一边抓着她的头发一边挥舞着一把弹‖簧刀,他有样学样,用沈迎娣最常用的方式在她最重要的人生节点上闹这么一场。
沈父是故意的。
沈迎娣挣扎不开两个人的束缚,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了,周围几个还想解救的同学眼见马上就要到开考时间了,两相权衡下,还是转身跑开了。
警察、保安、班主任、教导主任火急火燎地赶来时,沈迎娣依旧没有恢复自由,沈家父母以父母的名义挥着刀子挟持着她,在一群人的撕扯中,开考前十五分钟的铃声响起。
一切都晚了,再多的挣扎也没意思了。
沈迎娣心灰意冷、万念俱寂地坐在地上,她连仇恨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了绝望。
缺考一门,虽然不至于被判了死刑,但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和孟醒一起做选择的权利。
沈家父母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他们走之前也没有反抗,不停地在认错申辩,尘埃落定后的鳄鱼的眼泪,只是争取宽大处理的一种手段罢了。
班主任陈晨和教导主任痛心疾首,她们在责怪自己怎么就没多想一层,怎么就木愣愣地待在集合地点了呢,应该站在寝室底下等她,一路护送她去考场的。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走过来,一左一右地坐在她旁边。
“沈怡,错过了语文,还有数学、英语和理综,凭你的能力,还有扭转劣势的机会。”教导主任劝道。
沈迎娣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戒严的考场,凄凉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还有扭转劣势的机会?
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老师,别让孟醒知道。”
两个人哽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任何的劝解对于沈迎娣来说也比不上她们能做出“别让孟醒知道”的承诺来更让她安心。
她会好好考的,只是为了能离孟醒近一点。
以往都是孟醒努力学习,为的是离她近一点。
她坐在台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考场,脸上很平静,根本就没有什么表情,让两位老师在旁边看得心里发毛。
但无论两位老师怎么劝解、怎么开导,她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好像她才是那个局外人一样。
交卷铃声一响,沈迎娣的脸上才终于有了点表情,急切、迫切在人群中寻找。
早上一块吃饭的那几个人看到她之后,眼神无一例外地在闪躲,她们都知道她没考,尽管她没考这件事跟她们并没有任何关系,可她们依旧觉得羞愧,依旧觉得难为情,依旧觉得难过,这种复杂的心情让她们不好意思面对她。
她跑到这几个人面前,急切地询问:“赶紧把考过的题型跟我说一下,快点,先说作文考的是什么?”
她们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班长,你成绩那么好,后面还有……”
沈迎娣焦躁地打断了她们:“我知道我知道,快点告诉我考题有什么!”
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她催得太急,几个人只能把自己记得的题原原本本告诉她了。
她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饭后,沈迎娣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在发呆,旁边的人也不敢过来多说什么,宿舍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这种怪异的安静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
孟醒那张兴奋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还未说话就嘟着嘴对着屏幕亲了一下:“宝贝,我觉得我考得特别好,你考得怎么样?”
“我也觉得自己考得特别好。”
“你古诗鉴赏的第一题选的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选错了?”
因为沈迎娣把电话开了免提,所以宿舍的几个人都能听得到,她们跟沈迎娣说了个“A”的口型。
沈迎娣点点头,看向屏幕时反问道:“你选的什么?”
“我选的B啊,就是借景抒情,但我交卷后才觉得应该选A,A选项说得更加全面,分析得更加具体。”
“我也选的B,B选项明显更合题意,借景抒情就是这首诗的中心表意,B是对的。”
孟醒瘪瘪嘴“嗯”了一声,又开始问其他的题型,寝室的人就在旁边提醒她,帮她,一通配合起来也没让孟醒觉出不妥来。
“宝贝,我写作文的时候……”
“沈怡!怎么会这样……”孟醒的话被陈惜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她推门进来坐到床上,“沈怡,我刚刚听说,你别灰心……”
“陈惜!”沈迎娣焦躁地打断了她,看着屏幕里疑惑的孟醒硬着头皮打圆场,“陈惜,一科失利代表不了什么,接下来还有三科好好考,你不要把单科失利放在心上,下午好好考,你一定可以的。”
陈惜被说得一头雾水,直到看到屏幕里的孟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慌张地抓着床单看了一眼沈迎娣,又慌张地看向孟醒。
“我……我……我作文写跑题了……来找沈怡说话……你考得怎么样?”
“我……我也考得不好……”孟醒看着陈惜沮丧的样子慌乱地组织语言,“陈惜,不要再想语文考试了,现在回去睡一觉,下午好好考数学。你数学成绩一向很突出,把注意力集中在还未开考的科目上,不要想语文考试了啊。”
“嗯,我知道了,你下午也好好考啊。”
“我会的。”
陈惜又待了一会儿,可她实在不想再多待了,她觉得压抑、难过,尤其是看到沈迎娣绞尽脑汁地骗孟醒时。
考试如常进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班主任、教导主任还有两个保安等在寝室楼下,一路护送着沈迎娣进了考场,后面的这三科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了。
数学考完后,孟醒和伍微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一块往校门口走,两个人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数学试题,她们自觉考得不错,所以心情无比愉悦。
但这种愉悦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沈迎娣没参加成语文考试的事情已经扩散开了,并且成了谈资。
沈迎娣身上一直有原生家庭、同性传闻、逆袭、尖子生、冷脸孤僻之类挥之不去的标签,本就是个矛盾体,是市一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学生,不光是市一中的同学认识她,其他几个高中的老师学生对她也是有所耳闻,所以这么重磅的新闻,即便是高考期间也不可能不爆炸。
“你听说了吗?市一中的沈迎娣没有参加语文考试。”
“不可能吧,她学习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参加考试?”
“好像是她爸妈带着刀子来了,死活不让她参加考试,等控制好局面之后,已经开考了,进不去考场了。”
“啊……可惜了,她成绩这么好……”
孟醒听到人群中不绝于耳的议论声先是愤怒,后来一连拦住了几个人之后,她才开始相信了,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又想到了陈惜中午时的反常状态,再者就是跟沈迎娣讨论试题时,她总是反问,从不主动说自己的答案,一开始孟醒还以为沈迎娣害怕两人的答案不一样,影响自己下午的考试,故意的,可现在看来却是沈迎娣压根就不知道试卷上有什么题目,只是让自己安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她背着书包冲出了校园,压根就不顾跟在后面的孟母和孟父。
伍微跟在后面跑,她把书包塞给自己的父母,又拦住要追出去的孟母一家。
“爸妈,叔叔阿姨,孟醒要回寝室拿化学书,我陪她回去,你们先回宾馆吧,我到学校之后给你们打电话。”
她说着也跟着孟醒跑了上去,两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她们都无法冷静,缺考一门等于自断其臂,对于沈迎娣这种注定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尖子生来说更是致命性的打击。
孟醒跑进宿舍楼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拉住了还在狂奔的伍微。
她没说理由,可往宿舍走得每一步都非常沉重,都心事重重。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门口时,她站在窗边往里看了一眼——沈迎娣落寞地坐在床上,寝室里的人来来往往,安静异常,可她却是比安静还要安静的存在。
孟醒仰头忍了下眼泪,对着旁边低落的伍微轻声交代:“装不知道吧。”
伍微哽了一下,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孟醒又隔着窗口往里看了一眼,抬手敲了敲玻璃。
沈迎娣抬头时看到了眉开眼笑冲她眨眼睛的孟醒,她愣了一下,隐下心里的担忧强颜欢笑地走向了门口。
“你俩怎么回来了?”
“这家伙……”孟醒在伍微的肩膀上重拍了一下,“认床,说在酒店里睡不着觉,非得要回来睡,我就陪着她回来了,正好来陪你睡觉,开心吗?”
伍微害怕自己露馅也没抬头,干脆就直接展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忧虑、难过,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了。
“我确实是认床睡不着觉,怪不着我……”
“就你毛病多!”孟醒打趣了她一下,看向沈迎娣时又是一脸兴奋的样子,“你怎么了?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不高兴我就走了啊。”
沈迎娣拉住佯装要走的孟醒,心里的酸楚和委屈都涌上来了,忍住万般情绪拉着她坐在床边。
“我高兴,你来了,我心里就没有那么慌了。”
孟醒眼眸低垂着,语气却很兴奋。
“知道了知道了,你离不开我,肉麻死了。”
沈迎娣静静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眼里的悲伤全部都落在了伍微的眼里。
被刺痛的伍微别过了头,对着墙壁默默伤心,她实在是觉得太不公道了。
孟醒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氛围太过压抑了,再待下去迟早会露馅的,必须要离开才行。
“宝贝,我没有吃晚饭,饿饿。”孟醒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们去吃饭。”沈迎娣低着头拉起她的手,走到对床拍拍伍微,“走了,吃饭去。”
伍微摇摇头:“你们去吧,我昨晚没睡着觉,困得不行。”
“那我给你带回来,想吃什么?”
“不用,给我买盒牛奶就好,吃不下去。”
两人没再打扰她。
她们去餐厅简单地喝了一碗粥,和伍微一样,她们谁都吃不下去。
孟醒一开始还说两句题外话,但是她也害怕说多错多,于是就不说了,就拉着她问一些课本上的知识点,那些考点都是必考点,她们熟记于心,滚瓜烂熟。
这样的交谈,两个人都舒服,都轻松。
熄灯后,两个人一块躺在床上。
“你想让我抱着你睡,还是想抱着我睡?”孟醒笑嘻嘻地轻声问,狡黠又调皮。
黑暗中,沈迎娣在她的身上蹭掉一滴眼泪,像小猫一样蜷进了她的怀里:“你抱我。”
“好,来,当姐姐的小猫。”
孟醒把她搂过来,轻拍她的后背,轻吻她的头发。
“小猫,明天好好考知道吗?”
“喵~”
“小猫,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知道吗?”
小猫的眼泪涌了上来,她强压下去又“喵”了一声,声音变了调。
孟醒的眼泪也几欲喷薄而出,可她生生地憋了回去。
“小猫,我的乖小猫,只要你明天好好考,我说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知道吗?”
“你也要好好考。”沈迎娣抬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我自然会好好考,你都不知道我今天考得有多好,虽然我理综差一点,但我已经能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了,不用担心我。”孟醒说罢又霸道地捏住了沈迎娣的下巴,“小猫咪不可以讲话,罚你亲我一下。”
“喵~”
沈迎娣顺从地凑过去又吻了她一下。
孟醒轻声笑了一下,心疼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小猫,乖乖的,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