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醒也请了几天假,心力交瘁地早早就来到了机场,等着孟母的飞机降落,等着一场苦战。
不知为何,这次孟母还未来到跟前,她已经感觉被缚住手脚,掐住脖子,反抗不能,好像在等待死亡一样绝望。
飞机落地时,孟母提着一个行李箱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醒,穿着一件长款黑色大衣,平静地站在人群间,了无生气。
她印象里的孟醒不是这样的,整日嘻嘻哈哈的,任性,黏人,贴心,轻轻伸手就能摸到她火热跳动的心脏,可现在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者是拒她于千里之外。
她心里也难受,也痛苦,可在她的认知里是别无选择,是必要咬着牙做成的事情。
孟醒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箱:"走吧。"
孟母在后面跟着,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态度,场面僵持到谁也不愿意开口。
她们一路沉默到晚饭结束。
"醒儿,妈妈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这次来就是为了孩子的事情,伊杨还有三个月就生产了,你和沈怡做好养孩子的准备。"
孟醒把桌上的碗筷收在手里,面部毫无波澜:"不可能,我不要孩子。"
"那妈妈只能给你跪下了,求你要了这个孩子。"
说着孟母真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孟醒惊得连连后退两步,又慌张地跑过去扶她,可怎么扯也扯不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孟醒堪称凄厉的声音穿透孟母的耳膜,直把她破碎不堪的心震碎成了粉末。
孟醒也跪了下来,母女俩面对面跪着,泪眼望着泪眼,心都在痛,可谁也不松口。
"你吞药之后,我去找了好几个大师算过,大师都说她是个讨债的鬼,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到底是讨债的,还是还债的,她这半生是怎么过来的,你看在眼里,怎么还忍心这么诋毁她?这么多年了,即便不能爱屋及乌,至少也该有个基本的正确的判断。"
被打断的孟母也没如往常一样跟她争辩,只是司空见惯地点点头。
"且就抛去神佛之说,她到底是讨债还是还债都先不论,现在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你弟弟和伊杨一个南下远调,一个出国留学,没空照顾,也有意愿过继给你,你俩不看僧面看佛面,别辜负一家人的好意。"
"不,我们不要。"
"妈妈跪到你接受为止。"
"我陪您跪着。"
两个人跪在餐桌通往厨房的小空间里,感受着时间静静流淌,谁也不肯屈服,谁也不肯做出一丁点的让步。
孟母毕竟年纪大了,跪了一个多小时膝盖就受不了,她看着孟醒冷漠的神情不自觉地又挺直了腰板,事已至此,已无任何退路。
沈怡赶到推开门时,两个人的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尤其是孟母。
她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也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过往沈家父母跪在她面前噩梦般的场景又回来了,眼前的这一幕形同对她重新行刑处决一般。
孟醒对着她招招手,笑得勉强:"原来被自己的亲生父母跪着是这种感觉,我比你幸运,起码我还能跪回去,你连跪回去都不行,只能任凭他们欺负你。"
沈怡忍着眼泪过去跟她跪在了一块,在孟母面前低下了头。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为难孟醒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确实是你的错,你要是不勾·引醒儿也不会让我们家如此难堪。"孟母已经需要扶住凳子才能保持住身体平衡了,她不想在沈怡展现出一分一毫的弱势,"也正因为你这么晦气,孩子的事情就更没得商量!"
"我们也不商量。"孟醒强硬地插话。
"行,你就让你妈把这条老命搭上吧。"
"我陪您,不,我跟沈怡一起陪您,您因此有个好歹,我也不会苟活。"
孟母僵了面皮,几次张嘴也没说出话来,其实话已说尽,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只不过是看谁先败下阵来,谁也不忍心。
沈怡从进门的那一刻就预感到了她们的结局——一定会输。
她握住孟醒的手,可孟醒却甩开了,她也感受到了,只不过不愿意就这么接受。
"对不起……"沈怡难受地低着头道歉。
孟醒挪动着远离沈怡,她太知道这声"对不起"意味着什么。
孟母在坚持了六个小时后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她们万念俱灰地把孟母送到了医院,像提线木偶一般坐在病床前等着孟母苏醒。
"有个孩子也挺好的,我们去义诊的时候不是经常碰到小孩子嘛,不是经常能从跟他们的互动中感受到幸福和满足吗……"
沈怡在喋喋不休,她不停地列举在义诊时遇到的小孩,不光是在说服孟醒,也是在给自己信心。
她害怕遇到下一个沈健。
孟醒靠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我心里难受。"
这张悬在两人头上的大网,终于压得她们只剩求饶的份了。
沈怡慢慢移开她的手:"我们……"
孟醒摇头打断她:"沈怡,我们不能剥夺伊杨做母亲的权利,这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
"我知道,可她不要这个孩子。"
孟醒又失声痛哭起来,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沈怡抱着她看着窗外,眼神黯淡无光,她们的人生好像西天取经,一关接着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彻底云开月明。
孟母醒来后不屈不挠地继续她的跪求,谁也拉不起来。
伊杨只来看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她觉得这一家子人从上到下都有病,病入膏肓。
孟醒终于在拉扯几天后彻底败下阵来。
"把郑彦叫过来。"
孟母终于露出了一丝欣喜,这件事终于成了。
郑彦来得很快,奔到医院时看着汇聚着的这一屋子人,也明白了个大概。
孟醒轻推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沈怡:"宝贝,你出去等我吧。"
"我不。"
孟醒揉揉她的脸,无奈地笑了笑:"听话啊,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沈怡还是摇头:"我一句话都不说,你就当我不存在。"
"乖啊,别让我难做。"
她别无选择地推门出去了。
孟醒坐在椅子上看着这几个人,连干笑都难以挤出来了。
"伊杨,十月怀胎不容易,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伊杨怎么可能忍心,可她早就在拉扯中筋疲力尽了,孩子于她是骨肉,可更是筹码。
"我自愿过继给你的。"
"好,两个条件。"
孟母警惕地抬起头来:"什么条件。"
"第一,孩子出生后由我和沈怡抚养,对外称是试管婴儿,你们不能接触孩子。妈,尤其是你,孩子不用你带。"
她不想让孩子长大以后被身份困扰住,不想让孩子觉得是亲生父母不想要她,不想让家人总给孩子灌输要替她养老的想法。
孟母虽然心中不适,可也没再多说什么,能让她接受这个孩子实属不易,这点小事实在是不值一提,而孩子的亲生父母也未发表任何意见。
"第二,孩子的名字由我来起,就叫安安,安心长大,安心生活,安心等懂得珍惜他的人来爱他,安安,沈安安。"
旁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她,孟醒则一脸平静。
"沈安安,冠沈怡的姓,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如果你们不答应,那我们就继续僵持着,僵持到伊杨生产,僵持到我进修期满回国。"
郑彦眼见着孟母又要发火,他先于孟母一步开口:"我同意,这孩子过继给你,就是你的孩子,想怎么起名都行。"
伊杨捏着拳头冷笑一声,她作为唯一一个知情人,看着现在的场面心觉更加讽刺了。
她突然起身,扶着后腰满脸的不耐烦:"爱怎么起名就怎么起名,我出去工作了。"
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时,氛围就更加诡异了。
孟醒无心在这种氛围中斡旋了,她也跟着起身出去了。
她知道名字的事情郑彦会处理好,否则他也不会答应,更不会如何积极地主张这件事。
她走到窗边,轻轻地把脸靠在沈怡的肩膀上,从身后环住她。
"宝贝,我私自做了一个决定。"
沈怡握住她的手,心情复杂,但又十分平静,不会有再坏的情况了。
"什么决定?"
"我想让孩子叫安安,沈安安。"
沈怡惊讶地转过身来:"沈安安?"
"领养回来就是我们的孩子了,希望跟你也有些一点联系。"
沈怡摇头,坚定地拒绝:"我不,我只想跟你有联系,不想跟其他任何人有联系。"
孟醒十分委屈,憋着眼泪看着她。
"你最近很不乖,很不听话,不让你来,你非得要跑来。现在还要拒绝我,我跟孩子总归算是有一点点的血缘关系,可你没有,可她以后是我们的孩子,我总得让你跟她有一点点的联系,有一点点的归属感和存在感。"
沈怡当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可她在心底还难以接受即将有个孩子的事实,现在孟醒等同于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和孩子建立了一点点联系,是一片过于赤诚火热的苦心。
"乖乖听话好不好?"
沈怡考虑了很久,终于点头:"……好……"
"乖宝贝,我们回家睡一会儿。"
孟醒依偎在她的怀里,这几天真是身心俱疲,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迫切地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家庭的新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