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在公司里露过面的两人站在公司的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台阶上环顾着这个比之前扩大了至少得二十倍的公司,看着"醒醒教育"那块巨大的Logo,心中感慨良多。
"宝贝,你还记得咱们当初租的那间小工作室吗?"
"记得,又脏又破,我跟你足足打扫了一天,从早忙到晚,累死了,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那间小小破破的工作室能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真不容易啊,眨眼间的事情……"
孟醒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转过头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回家哭哭。"
"嗯……"
沈怡把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拿开握住,一块推门走向前台。
"你好,郑彦郑总在办公室吗?"
"您二位有预约吗?"
孟醒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听着这样的问题更觉得物是人非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我是他姐姐,你就这么跟他说,他会出来的。"
"好,那您二位稍等,先坐在这边休息一下。"
前台把她们引至会客室,奉上茶水以后就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孟醒靠在沙发上回想着往昔,她们的每一次决定,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放手一搏,都在让她们变成更好的人,可两人的家庭却在不遗余力地拖两人的后腿,想来真是割裂。
郑彦听到她们来的消失时有些讶异,他并不知道刚才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此刻的伊杨头脑昏沉,方寸大乱,还没想好该如何跟郑彦商量这件事,也是因此才让孟醒有机会打了一个时间差,打得郑彦措手不及,让他压根就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做准备。
"你们不仅在医院里公开了伊杨怀孕的消息,还私自替我决定好了婚期?!"
孟醒淡淡点头,有些疲惫:"对,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我们姐弟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不想继续这些无聊的事情,你也不能再继续了,必须要画一个句点,各自开启新的生活,互不打扰,互相尊重。"
郑彦比她还要疲惫,他准备了两年多,事情眼见就要有个交代了,却出了这种岔子,不光是他难以接受,这件事情牵扯进来的每一个都会难以接受。
"你不想娶她?只是要利用她生一个孩子?"
郑彦抬眼看着沈怡,看着她眼里的试探慢慢变成笃定进而是失望,可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草率地做出决定。
孟醒也在他的沉默中失望至极,这样的沉默代表着危险。
于是她催促道:"别拖了,趁着伊杨还未显怀,办婚礼吧。你给了她一个虚无的希望,现在又怀孕了,你别告诉我不想负责。"
郑彦仰靠在了沙发背上,他看着主动出击的两个人眉心难展,考虑着这件事情该如何收尾。
"姐姐,我晚上跟伊杨商量一下,我先送你们回医院。"
孟醒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只能快刀斩乱麻,切断他所有的后路:"我一会儿就通知公司以及基金会这边的朋友和同事们去参加你腊月二十六的婚礼。"
郑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发冲冠又慌不择路地质问道:"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凭什么替我通知他们!!你知不知道消息一放出去就再转圜的余地了,为什么总是这么偏激任性!!"
"你要把孩子塞给我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不偏激吗?不任性吗?"
"这两件事的性质不一样!"
孟醒拍着桌子站起来,毫不留情地指着他,毫不客气地戳穿他:"郑彦,不要双标了,你强迫我,就是为我好,我强迫你,就是性质不一样,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你现在怎么成了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人?"
郑彦也站了起来,剑拔弩张中慌了心神,他实在没想到孟醒能带着这么多人来围攻胁迫他做决定。
"姐,你不要总是这么高高挂起地指责我,不要不顾及爸妈的感受,也别总这么短视,我如果有第二个选择,也不会折腾这么一大圈!!"
"是我的错吗?明明是你自己的心魔在作祟,可你不去解心结,却要把所有无辜的人都拉进你的心魔里,真他妈可怕死了!!!"
孟醒气得满脸涨红,拽过沈怡狠狠地拿肩膀撞了郑彦一下:"滚开!!!"
郑彦被她撞得跌坐在沙发上,面如土色,脑海里也在嗡嗡作响,心魔不散,被人撕破伪装展露在阳光下时,已经腐烂的心再难支撑这具肉身。
失望至极的两个人被一直等在前台的伍微拦住,连推带搡地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们刚才又在吵什么??怎么还吵到公司里来了??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孟醒还未消气,并且是越想越气,掐着腰站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步,压根就没听见伍微在问什么。
"一开始以为郑彦是羊,没想到羊竟然是伊杨,现在是我摁着伊杨的脖子,送她入狼穴,我他妈到底在做什么孽!!"
"不是你摁着伊杨的脖子,而是伊杨主动羊入狼穴,就算你不逼他们,他们也还是会结婚的。"沈怡开解道。
"从今以后,他们跟我们半分关系都没有,各过各的,这样更好!"
孟醒已经气到七窍生烟了,这几次的交谈无一例外都是不欢而散,她越来越觉得郑彦被心魔给缠住了,缠得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利用身边的所有人。
她甚至有些害怕郑彦。
沈怡没有害怕只有厌恶,越来越浓的厌恶感慢慢在她的心里汇聚成山。
伊杨则有些分裂,事情虽然早已经失控,可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无能为力,自己像个蚂蚁一样被所有人随意地碾塌,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屐。
夜色渐浓,恢复如常的郑彦把昏昏沉沉的伊杨从医院里高调地接走了,他本意是等孩子落生办好过继手续之后再办婚礼的,现在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伊杨自从上车后就一直看着郑彦,似梦似幻,似睡似醒,她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了一个割裂的世界里,有外人时光鲜亮丽,只剩两个人时却是腐烂不堪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说会好好筹备一个体面的婚礼给你了吗?"
"是啊……一意孤行?"
郑彦的语气骤冷:"这不是我们合作的基础吗?"
伊杨冷笑着擦掉喷涌而出的眼泪,自嘲地点头:"确实是……"
"我没有退路,你也退不了。"
"你做这些是为了你妈妈能够安心,还是为了沈怡?"
这是伊杨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谈及关于沈怡的问题。
郑彦一脚踩在了油门上,又惊慌地踩了刹车,两个人的身体齐齐地撞在仪表台,他无暇顾及任何事,一把将伊杨扳过来:"你什么意思?"
伊杨神色恹恹地反问道:"这个孩子不是给沈怡的吗?"
"是给孟醒的!安我父母的心,为了我姐姐的以后着想,这是我们的家事,跟沈怡没关系。"
"你从来没把沈怡当成过家人吗?"
"她是我姐姐的女朋友,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家也从来没有接受过她。"
伊杨看着他这张伪善的脸胃里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她表情痛苦地推开郑彦,快速推开车门跑到路边呕吐起来。
郑彦拿着纸巾和瓶装水等在旁边,看着她躬着的身子若有所思,他觉得她刚才很不对劲,问的问题不对劲,状态不对劲,这突然的呕吐更是极端的不对劲。
伊杨没有接他的水和纸,从自己的包里掏出纸擦了擦嘴,抬头看到他注视的目光时,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那种眼神仿佛来自地狱,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拖到暗处处理掉,像处理掉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
"最近孕吐很厉害……"
"你又有别的想法了?"
郑彦依旧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根本就不敢搭话了,只是佯装淡定地摇摇头,连张嘴说话都办不到。
"你的副主任护师破格晋升有戏。"
郑彦一直很懂如何拿捏伊杨,而伊杨果然再次上钩。
"怎么办?"
"有一个省级护理科研课题正在进行,研究内容好像是……是四级手术的术后护理,包括什么脊柱侧弯的矫形术……专业术语我记不清了,但我请人评估过这个课题了,分量很重,课题的负责人愿意让出署名,同组人也没意见。"
伊杨瞬间就忘了刚才的恐惧,头脑又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能拿奖吗?"
"评估的人说没问题,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又找了曾经在省级期刊上发表过论文的人,代笔发几篇论文,双保险,如果能全办下下来,对你以后的晋升可以说是一劳永逸。"
这样巨大的诱惑放在她的面前,没有办法不动心,她刚升起来的一点小心思也被压了下去。
但高兴了没两秒,郑彦的一番话又让她黯然神伤。
"我们腊月二十六办完婚礼之后,我打算自费把你送出国进修。"
"什么?为什么?"
"我想了一下午,这个孩子还是要顺理成章地过继给我姐姐。"
伊杨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声音微微发抖:"你要对我做什么?"
"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出国待产,再传一个流产的消息回来,掩人耳目。"
伊杨终于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喟然长叹一声:"你可真是为计深远……你安排吧,只要确保我平安生产就行……"
"我提前安排好。"
"……我自己走走,你先走吧……"
伊杨转身自己沿着街边慢慢地走,好久没这样在街上散步了,都快忘记夜晚的街道长什么样了,冷风扫在她的脸上,刮得她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疼,直疼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