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从戏楼的雕花窗棂渗进来，在地板上织出朦胧的网。
傅棠将半张纸条凑近晨光，字迹边缘已有些洇湿。
墨迹在纸上晕开细碎的纹路，像极了苏曼卿戏服上绣着的缠枝莲。
“这字迹……有点眼熟。”
肖持胤的目光落在纸条上。
“像是以前在某个副本里见过的契约文书字迹。”
“契约文书？”傅棠疑惑，“你的意思是，送纸条的人可能不是普通观众？”
“未必是玩家。”
肖持胤摇头，将碎片小心收好。
“有些副本里的NPC也会留下类似笔迹，尤其是涉及交易或承诺的场景。”
他看向镜台旁散落的胭脂盒。
“或许，我们漏了个地方。”
傅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盒干裂的胭脂边缘沾着几根长发，黑得发亮，显然不是苏曼卿的。
记忆碎片里的苏曼卿留着齐肩短发，方便贴旦角的贴片。
“是林晚秋的。”
赵倾开口，举着罗盘走近，指针在胭脂盒上方微微颤动。
“怨气很淡，但能感觉到和戏台中央那个红衣怨灵同源。”
路正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胭脂盒旁的灰尘。
“这里有个印记，像是什么东西压过的。”
灰尘下隐约可见一个菱形的压痕，边缘规整，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块怀表或玉佩。
傅棠指尖拂过压痕，触感冰凉，脑海中闪过一丝刺痛。
又是那段模糊的记忆，有人将一块菱形玉佩塞进她手里，声音急切地说着“拿着这个，能破幻象”。
“这压痕很新。”肖持胤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不像三年前留下的，更像是最近被人反复触碰过。”
后台入口的布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晨雾中飘来一阵极淡的檀香，和副本背景里提到的“陈年檀香”不同。
这香气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像是刚从河边带来的。
傅棠：“有人在外面，不像是怨灵的气息。”
肖持胤示意众人退后，自己则贴着墙根挪到布帘旁，悄然掀开一角。
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卖早点的摊贩推着小车走过，竹筐里的油条冒着热气，一切正常得不像A级副本该有的样子。
但肖持胤的目光却落在巷尾的青石板上。
那里有几滴未干的水渍，顺着水渍望去，墙根处藏着半截染血的戏服碎片，是孔雀蓝的料子，和苏曼卿那件虞姬戏服一模一样。
“追。”肖持胤不动声色让地走出后台，“这碎片刚掉不久。”
傅棠紧随其后，路正祈和赵倾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
——
晨雾中的巷弄像个巨大的迷宫，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油条的香气渐渐被河水的腥气取代。
“在那边，”路正祈指向河岸边的芦苇丛，“我看到个影子钻进去了。”
芦苇荡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肖持胤拨开及腰的芦苇。
只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蜷缩在水边，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
“别、别过来，”少年举起手里的柴刀，刀刃上还沾着水草，“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棠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孔雀蓝的丝线，和刚才的戏服碎片颜色一致。
“你是鸣春班的人？”
少年脸色一变，柴刀“哐当”掉在地上：“我、我是杂役……路过的……”
“路过会带着苏曼卿的戏服碎片？”
肖持胤捡起地上的柴刀，刀背刻着个“鸣”字。
“这是班主给杂役配的工具刀。”
少年的肩膀垮了下来：“是、是我捡的……在河边捡的……”
“捡的什么？”傅棠走近一步，盯着包裹，布料隐约透出菱形轮廓，“里面是苏曼卿的东西？”
少年莫名哭了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流下来。
“是、是曼卿小姐的玉佩……她让我藏好的……”
“她说要是她出事了，就把玉佩交给常来看戏的那位先生……”
“可、可先生再也没来过……”
包裹被打开，里面果然是块菱形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缠枝莲纹。
“常来看戏的先生？”
肖持胤拿起玉佩，指尖触碰到玉面时微微一颤。
“什么样的先生？”
“穿、穿西装的……手上戴银表……”少年哽咽着，“每次都坐在前排，戏散了会给曼卿小姐送花……”
傅棠的记忆碎片里，送她玉佩的人，也戴着银表。
“他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首演前一天……”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天他和班主在后台吵架，说要带曼卿小姐走……”
玉佩上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流转着微光。
肖持胤：“林晚秋给苏曼卿下的药，恐怕不只是为了替唱。”
傅棠：“班主怕苏曼卿跟人跑了，断了财路，才默许林晚秋动手。”
“但苏曼卿提前察觉了，把玉佩托付给杂役，自己留了后手。”
少年抬起头，眼睛通红：“小姐留了信。”
“藏在化妆台的暗格里。她说要是她死了，就让先生看到信……”
——
回到戏楼后台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光斑。
玩家们围在苏曼卿的化妆台前，按照少年的提示找到了暗格。
暗格里藏着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字迹比戏票上的更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三月初六，晚秋送茶，见粉末疑之。”
“班主言：‘不从则毁嗓’。知是局，然戏票已赠君，不敢负约。”
“今将传家玉佩托阿福藏之，若君见此信，可知我非负心，实乃身不由己。”
“戏终人散，勿念。”
信纸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兰花，正是月白戏服领口的暗纹图案。
【主线任务进度更新：替唱的真相已大部分解锁】
【线索碎片：苏曼卿的绝笔信、菱形玉佩】
【剩余时间：一日零十时辰】
“原来她早就知道茶里有问题。”赵倾看着信纸，“她是故意让林晚秋替唱的？”
“不只是故意。”傅棠将玉佩和信纸收好，“她在赌。”
“赌那位先生会查下去，赌有人能发现真相，赌林晚秋的假戏藏不住破绽。”
肖持胤补充道，“但她没想到班主会逼死她。”
后台的布帘再次被掀开，这次走进来的是班主，手里拿着修好的胡琴，琴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各位记者还在啊？”班主的笑容比昨天更诡异，“戏快开锣了，今天唱《锁麟囊》，林老板的拿手好戏。”
傅棠注意到他的袖口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河边的土质一模一样。
“班主今早去过河边？”
班主的笑容僵了一下：“去、去散步……老骨头了，晨练习惯。”
“看到杂役阿福了吗？”肖持胤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刚才在河边捡到他掉的柴刀。”
班主的脸色变得铁青，手里的胡琴“啪”地掉在地上。
琴弦断了一根，和昨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他、他跑了？”
“反了！真是反了！”
他疯了似的冲向竹架，扯下那件孔雀蓝的虞姬戏服，狠狠摔在地上。
“都是这戏服！都是这祸根！”
戏服被摔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布料下竟滚出几颗牙齿，白森森的沾着血丝。
“啊！”路正祈吓得后退几步，“这、这是什么？”
“是曼卿小姐的……”班主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她被灌药时咬碎的……林晚秋说要留着当念想……”
真相像被撕开的戏服，露出底下狰狞的血肉。
林晚秋不仅下药毁了苏曼卿的嗓子，还在争执中打掉了她的牙齿。
班主为了掩盖真相，默许她将牙齿藏在戏服里。
而苏曼卿的自尽，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用死亡留下线索，等着有心人来揭开。
“林晚秋在哪？”
傅棠捡起地上的戏服，布料下的牙齿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血痕。
“在、在戏台……”班主指着前台，“她在唱《锁麟囊》……说要唱给曼卿听……”
——
众人走向前台，刚掀开布帘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戏台中央的红衣花旦正在唱“这才是人生难预料”，唱腔婉转。
而台下的黑影观众不知何时全都站了起来，背对着戏台，面向后台的方向，脖子依旧拧着不自然的角度。
更诡异的是，红衣花旦的脸正在变化，妆容剥落处露出的不是青灰色皮肤，而是和苏曼卿一模一样的眉眼。
她唱到“回首繁华如梦渺”时，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一半是林晚秋的得意，一半是苏曼卿的绝望。
“你们来了……”她的声音忽男忽女，“正好……替我把这戏唱完……”
台下的黑影们开始骚动，纷纷转向戏台，露出一张张模糊的脸。
其中一张穿西装、戴银表的身影格外清晰，正对着红衣花旦缓缓抬手，像是在鼓掌。
傅棠的月白戏服再次发烫，领口的兰草暗纹爬上脖颈，带来熟悉的刺痛。
这次的记忆碎片更清晰了——
燃烧的殿堂里，穿西装的身影将菱形玉佩塞进她手里，银表在火光中闪着光：“拿着这个，等我回来接你。”
而她的回答淹没在坍塌声中：“我在戏台等你……唱完这出霸王别姬……”
【警告：最终怨灵即将觉醒！请玩家尽快完成戏曲表演！】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红衣花旦的脸彻底变成苏曼卿的模样，手里的道具剑指向傅棠。
“该你上场了……我的替角……”
肖持胤将傅棠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玉佩在他掌心发烫。
“她要借你的身体完成最后的戏码。”
“不。”傅棠推开他的手，走向戏台中央，月白戏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是该有人把这出戏唱完了。”
她从红衣花旦手中接过道具剑，剑尖指向台下的西装黑影。
“当年没唱完的霸王别姬，今天补上行吗？”
西装黑影似乎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银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戏楼里格外清晰。
红衣花旦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傅棠体内。
傅棠只觉脑海中涌入无数戏词，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出虞姬的身段，开口唱道：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一年……”
唱腔婉转，带着苏曼卿的悲戚，又藏着傅棠自己的决绝。
肖持胤站在台侧，看着她的背影，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记忆深处的画面汹涌而来。
三年前的《永夜殿堂》，他也是这样站在台下，看着穿黑色长袍的她在高台上吟唱古老的咒语。
台下是翻滚的怨灵，而她的眼神，和现在一样决绝。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傅棠唱到**，剑尖转向自己的脖颈，动作行云流水。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道具剑划过喉咙的瞬间，台下的黑影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西装黑影的身影渐渐消散，银表的滴答声停了。
傅棠的眼前闪过最后一幕记忆碎片：
西装身影倒在燃烧的殿堂里，手里紧紧攥着半张戏票，上面写着“赠傅棠”。
“原来……是你……”
她喃喃自语，身体径直倒下，被肖持胤稳稳接住。
戏楼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台下的黑影观众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后台的戏服、镜子、化妆台都在渐渐透明。
【主线任务完成：替唱的真相已完全解锁】
【副本结算中……】
【恭喜玩家傅棠、肖持胤、路正祈、赵倾……成功通关A级副本《戏怨》】
肖持胤抱着昏迷的傅棠，玉佩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温润的光。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轻声说：“这次，换我等你醒过来。”
戏楼的最后一丝阴影散去时，阳光洒满戏台，照亮了散落的戏词手稿，其中一页写着：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欠你的，总会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