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的铁皮车厢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颠簸声，窗外的景象从灰蒙的山林逐渐过渡为流光溢彩的虚影。
当最后一声汽笛长鸣划破空气，K444次列车稳稳停在了一片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站台前。
傅棠走下车厢，脚踏上站台。
“欢迎回到「无人之境」主城区。”
空中悬浮着闪烁着荧光的指路牌，上面滚动着各类副本信息、玩家公告和交易集市的广告。
蓝绿色的数据流在牌面上滚动：
【E级副本「午夜医院」即将开启，招募3名新手玩家】
【S级玩家“夜枭”出售稀有材料“幽冥骨粉”，有意者联系】
【交易集市今日特惠：副本补给套装八折】
……
“终于回来了。”
路正祈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A级副本果然要命，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主城区的光了。”
王猛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活着回来就好，这次的奖励应该不少。”
“完美通关A级特殊副本，怎么也得给张技能升级卡吧？”
玩家们三三两两地散开。
有人急着去结算奖励，有人奔向交易集市想卖掉副本里获得的道具。
还有人直接传送去了休息区，显然是想尽快摆脱副本带来的疲惫。
“不去结算奖励？”
肖持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傅棠回头，帽檐下的目光与他对上：“不急。”
她的目光掠过悬浮的指路牌。
主城区的能量场比副本里温和得多，却也更复杂：
无数玩家的灵力波动、NPC的数据流、规则交织的屏障在空气中流淌，像一张无形的网。
她体内被暂时压制的力量在这样的环境里微微悸动，却被那层伪装规则牢牢锁住。
“你对奖励不感兴趣？”
肖持胤的视线落在她平静的侧脸。
“A级特殊副本的结算奖励很丰厚，尤其是完美通关，能兑换不少稀有道具。”
傅棠淡淡收回目光，帽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奖励跑不了，急什么。”
她当然不急。
从前作为SSS级副本的主导者，系统仓库里堆积的顶级道具能让任何玩家眼红。
那些用玩家绝望与恐惧凝结的“纪念品”，曾是她无聊时的消遣。
只是如今身份转换，这些“奖励”对她而言，更像是完成任务的凭证，而非必需的渴求。
肖持胤挑了挑眉，没再追问。
他认识的玩家里，还没人能在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后，对结算奖励如此淡然。
傅棠的身上总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像早已看透副本的所有套路。
“前面就是结算中心，”肖持胤指了指不远处悬浮的水晶建筑，“顺路，一起？”
傅棠瞥了眼那座流光溢彩的建筑，里面人影晃动，显然挤满了刚结束副本的玩家。
她微微摇头：“不了，我先去趟交易集市。”
她需要找些东西。
作为BOSS时随手可用的规则之力，现在得靠玩家道具来模拟，交易集市里或许能淘到合用的材料。
肖持胤没勉强，只是道：“结算有时间限制，别错过了。”
“知道。”
傅棠应了声，转身走向另一条能量桥。
——
主城区的人流熙熙攘攘，玩家们的交谈声、能量交通工具的嗡鸣、集市摊位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这与副本里的死亡气息截然不同，却让傅棠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她曾无数次通过系统后台“监控”这片区域，看着玩家们欢呼、沮丧、交易、组队，像在观察一场盛大的戏剧。
可当自己真正站在这里，成为其中一员时，才发现那些冰冷的数据背后，也藏着真实的烟火气。
“这位小姐留步！”一个摊位老板热情地招呼，“刚从副本出来？看看这个！”
“‘怨灵安抚符’，A级副本专用，昨晚刚收的货，便宜卖了。”
傅棠脚步未停。
这种低阶符箓对她而言毫无用处，她体内的怨念亲和力远超这些道具的效果。
走过几个摊位，她的目光被一个卖古籍拓本的摊位吸引。
摊主是个留着长须的NPC老者，摊位上摆着些泛黄的纸卷，上面记载着各副本的背景考据。
其中一卷《清水村河神祭祀考》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囍”副本的背景资料。
她拿起拓本翻看，指尖刚触碰到纸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刺痛。
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昏暗的殿堂里。
她坐在高台上，指尖划过一本摊开的古籍，对面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正低声说着什么……
“姑娘对这个感兴趣？”老者抚着胡须笑道，“这可是稀有拓本，记录了河神祭祀的演变，对破解类似副本很有帮助。”
傅棠压下心头的异样，合上书卷：“多少积分？”
“不多，八百积分。”
她刚要开口，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账记我头上。”
傅棠回头，只见肖持胤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拿着刚结算完的积分卡，正递给老者。
“她的东西，我买单。”
老者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卡在摊位旁的积分器上划了一下。
“滴”的一声轻响后，他笑眯眯地把拓本递给傅棠：“收好咯，姑娘。”
“你不用……”傅棠皱眉。
“算谢礼。”肖持胤打断她，目光落在那卷拓本上，“‘囍’副本的背景考据很有价值，你用得上。”
“何况，刚才在副本里，你的分析帮了不少忙。”
傅棠看着他坦然的眼神，没再拒绝。
她将拓本收好，指尖却再次感受到那熟悉的悸动，不是来自拓本，而是来自肖持胤身上。
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比在副本里更加强烈了。
“你以前……”
傅棠刚想问他是不是去过自己的副本，是不是见过她原本的模样。
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咖啡馆门口，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身影冲她挥了挥手。
少女眨了眨眼，做了个“稍后联系”的口型，随即转身走进了咖啡馆。
傅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对肖持胤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走向咖啡馆，留下肖持胤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傅棠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在探寻什么秘密。
而那个秘密，似乎与自己有关。
——
傅棠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轻响。
池嘉懿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恭喜通关第一副本，傅棠。”池嘉懿笑着推过一杯咖啡，“尝尝？”
“小池牌特调，加了「安神草」粉末，能稳定精神力，刚从副本出来喝这个最好了。”
傅棠坐下，没提刚才的插曲，只问：“接下来的安排？”
“急什么。”少女搅动着咖啡，眼底闪过狡黠的光，“先在主城区适应适应吧。”
“先熟悉环境，了解玩家的生存规则，对你没坏处。”
“对了，给你留了个惊喜。”
“交易集市的‘神秘道具区’，今天新上架了件东西，对你恢复力量有帮助。”
傅棠：“什么东西？”
能让池嘉懿特意提起的，肯定不是普通道具。
“去了就知道。”少女眨眨眼，“不过得小心点。”
“那东西引来了不少玩家觊觎，包括……刚才那位肖先生哦。”
傅棠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体内躁动的力量果然安稳了些。
她放下咖啡杯，指尖还残留着杯壁的温热。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与主城区流动的能量光带交织成暖融融的网。
“神秘道具区在哪？”她问。
池嘉懿用小勺敲了敲杯沿，清脆的声响里藏着笑意。
“顺着交易集市主街走到尽头，看到挂着‘万象阁’木牌的摊位就是。”
“老板是个脾气古怪的老NPC，只认机缘不认积分。”
“当然，足够多的积分总能打动他。”
傅棠起身时，衣摆扫过椅子腿，带起一阵微风。
“谢了。”
“不客气～”池嘉懿晃了晃咖啡杯，“记得早点回来。”
“晚上主城区有‘副本夜话会’，新手玩家必听的避坑指南，对你熟悉规则有好处。”
傅棠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身影很快融入街道上的人流。
——
交易集市比她想象的更热闹。
摊主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色的价目表在摊位前明灭闪烁。
傅棠顺着主街往前走。
主街尽头，一个摊位与周围格格不入。
没有流光溢彩的装饰，只有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万象阁”。
摊主是个裹着灰袍的老者，正低头擦拭着手里的铜壶。
傅棠走近，“老人家，看看货。”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慢悠悠地说：“要什么？万象阁只卖有缘之物。”
“今天新上架的东西。”
老者高深莫测地笑笑，从摊位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推到她面前。
“识货。”
“这可是今早刚收的‘规则碎片’，从废弃的SSS级副本核心里扒出来的，能稳固能量波动，还能……轻微撬动副本规则。”
规则碎片！
傅棠太熟悉这东西了。
她伸手去碰木盒，指尖刚要触碰到盒面，一道黑影从右侧阴影里窜出，抓向木盒。
“这东西我要了！”
傅棠反应更快，手腕一翻，袖中的命运扑克滑出两张，牌面边缘的暗金纹路亮起，挡在黑影手腕前。
“啪”的一声脆响，黑影被震得后退半步。
待看清来人，傅棠的眉峰微挑
“肖先生。”
肖：“你也对这碎片感兴趣？”
“与你无关。”
傅棠将木盒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肖持胤盯着傅棠：“这碎片对你很重要？”
傅棠没回答。
她能感觉到木盒里的规则碎片在轻轻震颤，在呼应她体内被压制的力量。
“我出五千积分。”肖持胤对老者说。
老者眼睛一亮，刚要应声，傅棠冷冷开口：“我出一万。”
“你刚完成第一个副本，哪来这么多积分？”
傅棠没解释。
她作为SSS级BOSS时，系统奖励的积分一直存在独立账户里。
池嘉懿帮她做伪装时，特意保留了这个账户的权限。
这些积分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串数字。
“一万积分。”
她再次对老者重复，掏出自己的积分卡。
“一万一积分。”
“一万五。”
傅棠不想多废话，她觉得肖持胤的反应太反常了。
他不像在抢道具，更像在试探她。
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再要开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阵剧烈的刺痛。
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燃烧的宫殿里，她穿着繁复的黑色长袍，站在坍塌的高台上，手中握着碎裂的规则核心。
台下，一道身影正朝着她跑来，战甲上沾着血，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焦急与痛惜。
“傅棠！”
那个身影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是肖持胤的声音。
傅棠猛地回神，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段缺失的记忆里，真的有他的身影。
肖持胤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没事吧？”
傅棠没回答，只是拿起木盒，将自己的积分卡拍在摊位上。
“一万五积分，成交。”
老者拿过积分卡，飞快地划了积分，将规则碎片的木盒推给傅棠。
“归你了，姑娘。”
傅棠抓起木盒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
她需要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整理那些汹涌的记忆碎片。
肖持胤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心中猜想又印证了几分。
刚才傅棠震惊的眼神不会错，她一定想起了什么。
快点想起来，我一个人真的快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