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最后一晚,热闹依旧不断。
燕靖屿和陆微知手牵着手走在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脸上都是克制不住的笑容。
“妱妱,再过几日便要去你家里下聘了,等下完聘,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吧。”燕靖屿开口说道。
“好啊。”陆微知应道。
扭头看向燕靖屿,“殿下,你的母亲喜欢什么东西,你跟我说一说,我好准备准备。”
“你跟我去就好了。”
“那怎么行,总归是要准备些见面礼的,怎么能空手去见未来的婆母呢。”
说话的时候,陆微知都有些不好意思。
燕靖屿便与她说了一些自己母亲喜欢的东西。
倒是陆微知有些紧张起来,“殿下,你的母亲,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的。”
其实燕靖屿对于母亲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每年父亲的祭日,他都会去看母亲,可母亲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并没有同他说过什么话。
母亲搬到皇陵附近的道观时,他才两岁,是以对于母子分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只是那到底是他的母亲,心里怎么会不渴望她看自己一眼呢,和自己说说话呢。
与他一般年岁的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躲在母亲身边,阿翁虽然关心他,可到底是一国之君,诸事缠身。
他总不能打扰阿翁做事的。
上回见到母亲,是一年多前,那会儿他得知妱妱不在了的消息,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母亲那里,然后昏睡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母亲就静静的坐在他身边。
那日是他们母子说话最多的时候。
主要是他在说,母亲在听。
他问母亲为什么不要他。
母亲说,自己没有不要他,只是给他选了个更好的去处。
父亲去世,东宫空置,几位王爷势必会争上一争的,他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未免受到牵连,所以才出此下策,母子分别,可换来的却是圣人的庇佑。
那时他才知晓母亲为他做的一切。
母亲说,她当时确实有随了父亲而去的心思,父亲也知道,所以临终前,抓着母亲的手告诉她,让她好好活下去,让她把自己抚养长大。
太子去世后,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时只觉得万念俱灰,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母亲说,“你阿翁是我唯一觉得可以托付的人,我原本只希望,陛下能够看在你父母双亡的份上,多庇佑你几分。”
只是她没有死成,被宫人发现救了下来。
她爱自己的丈夫,也爱自己的孩子。
却无力护住他们,甚至记得当年八字相冲的事情,太子可能就是因为她的八字相克才会去了的。
她也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更无法看着曾经与太子殿下有回忆的地方。最终选择搬到皇陵附近的道观,为太子也为他们的孩子,日夜祈福。
那是燕靖屿第一次知道母亲的想法,他愣怔了许久却说不出话了。
他在那里待了几日便回来了。
燕靖屿思绪回拢,定定的看着陆微知,“妱妱,母亲她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陆微知点了点头,记下了燕靖屿说得太子妃喜欢的东西,回头得去准备一下。
这几日上元佳节,逛得她腿都酸了。
没过几日,皇太孙殿下便到陆府下聘,陆府上下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
宣德侯府和忠远侯府的人都来了,大家互相看了看,彼此心照不宣,处得十分和谐。
那两只聘雁的翅膀都被红绸捆了起来,绑了个好看的花样。
东宫派来的礼官让人把聘礼抬进了院子里。
作为皇太孙的得力助手,陆晔堂哥也来了,帮着过来送聘礼的。
陆连云和赵文心这会儿也不敢怠慢,先待着众人。
却不想还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崔嵘脸上的青紫消散了不少,面对众人好奇的打量也没有什么反应。
上元节刚过,显国公府就放出消息,说府中夫人突然重病,被送到了家庙里休养。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只是谁不清楚这是个借口,那陈夫人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倒像是犯了什么错被家里给罚了。
也有好事的人去打听,那府上的下人却不敢提一个字。
但隐约有风声露出来,说是崔公直接把人从族谱上除名了。
这些风言风语宣德侯府有时候会听一听,他们猜测,崔嵘怕是查除了当年明仪失踪的事情跟那陈氏有关,所以才处置了她。
即便是这样,苏铄还是看崔嵘不爽快,处置了陈氏算什么,当年的事情,难道他崔嵘就没有责任。
或者说,如果不是崔嵘的纵容,陈氏敢这么做吗?
比起陈氏,他们更不喜欢崔嵘这个人,年轻的时候还能看点儿好模样,这年纪上来,缺点儿也明显了。
连家事都处理不好。
看到崔嵘过来,苏铄差点撸起袖子去把他再揍一遍,被苏芃给按住了,“阿兄,不要冲动。”
想着今日是外甥女的喜事,苏铄瞪了一眼崔嵘,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忠远侯府的人离得近,自然听到了这对兄妹的对话。听说前几日,崔国公上街的时候,被人给打了。
从他背后套了麻袋,也没看见是谁动的手,今日算是明白了,居然是宣德侯动的手。
他们竖起耳朵,闭紧嘴巴,一个字都没往外说。
礼官将聘礼报了出来,还有圣人为皇太孙殿下亲手写下的婚书。
皇室的礼自然更为繁琐些,燕靖屿搜罗了好多东西给了自己未来的妻子。
与她目光遥遥相对,嘴角的笑容怎么都落不下来。
陆家这边,也给礼官和其他一通前来的人塞了银子,就连陆晔也得了一份。
这跟给好处不一样,是喜事的银子,是要收的。
还准备了一些茶点招待他们。
赵文心没想到,三个儿女里,头一个要成亲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她没经验,便去请教了婆母和大嫂,又请了田嬷嬷在一旁协助,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等忙完,天色都快黑了。
来的客人也都走了。
崔嵘却是没有离开,赵文心很想拿扫把将他打出去,可今日毕竟是个好日子,到底没动手。
怎么能为了这样的人,坏了大喜的日子。
最后还是陆连云上前,“崔公,不知还有什么事情?”
崔嵘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微知,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明仪的母亲留下不少嫁妆,母亲的嫁妆是要留给女儿的,过两日我会让人把嫁妆送过来,到时候让明仪带着出嫁。”
赵文心看了一眼陆连云,此事陆连云也不好决定。
毕竟妱妱也确实是崔嵘和苏姮县主的女儿,这个嫁妆要不要,不该由他们来决定。
夫妻二人扭头看向了陆微知。
“阿耶阿娘,我想单独和他说话。”
赵文心有些担忧,毕竟看着女儿的神色,可不是想认这个亲爹的样子。
不过也尊重了女儿的想法,扯着陆连云离开。
也没走多远,能看到他们,万一崔嵘要把女儿抢回去,她就拿扫把将他打出去。
“明仪。”崔嵘看着跟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苏姮。
这些时日他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何没能早一步认出她来。
那日他跑过来认她,确实是冲动了。
知晓今日皇太孙殿下过来下聘,他不顾脸上的伤还没养好就过来了。
苏姮的那些嫁妆都是她的,他不会给任何人。他已经对不起苏姮了,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的女儿。
陆微知没纠正他的称呼,那是她原本的名字,只是她对那个名字,确实十分的陌生。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的能告诉我吗?”陆微知问道。
崔嵘愣了一下,还是告诉了陆微知当年的事情。
“我已经打断了陈旭的手,他的官职也被撸了,陈婉月也被送到庄子上去了,她不会再回来。”
陈旭也不是一个多大的官,本来就是看着国公府人家给他些面子,如今崔国公发话了,官职自然也丢了。
陆微知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于崔嵘处置陈家姐弟的事情有什么意见。
他们做错了事情,确实该受到惩罚。
崔嵘看着陆微知,见她神色那样的平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当初陈旭把崔明珠带回来,他们未仔细查验,只凭借那块玉锁,和崔明珠几分相似的容貌就认下来她,他和母亲也有责任。
“明仪,你可怨我?”
陆微知想了想,虽然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与他实在是不熟悉,也谈不上什么怨恨。
但对着他,也确实叫不出一声父亲。
便摇了摇头。
于他,委实生不出来什么怨恨。
不怨。
可也生不出来什么孺慕之情,毕竟也不熟悉。
现在不会熟悉,以后也不会熟悉的。
崔嵘看着陆微知的反应,更加的无措。
虽然知晓他们没有相处过,可这般反应,便说明了明仪对他这个父亲,是真的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良久,崔嵘道,“我会把明珠送走的。”
他可以保崔明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她不能再留在上京,当年的事情不能怪到她一个小孩子身上,被陈家姐弟设计的事情,是他们自己蠢。
可是她也的确不适合再留在上京。
“崔明珠她性格原先便是如此吗?”陆微知看着崔嵘问道。
崔嵘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何明仪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崔明珠刚被带到崔家时的模样。
那会儿她小小的,很瘦,看谁都是怯生生的模样。
那时他们都以为她是明仪,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么都舍不得委屈了她。
可是渐渐的,她是脾气越来越古怪,有不顺心的就摔打东西。
母亲自然是舍不得责罚她的,只当是身边下人照顾不周,罚了一圈人。
后来崔明珠的胆子就更大了,打骂府里的下人不说,还经常与那些贵女起冲突。
那些贵女的家人都告到家里来了,母亲心中有愧,所以一直纵容她。
明知道她做错了,却因为他们对她心中有愧,所以才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明明小时候的明珠也是个好孩子,见母亲累了,知晓给母亲捶背。
见他回来,还会给他端茶,十分的乖巧。
崔嵘迎上陆微知的目光,“不是,她以前不是如今这样的,是我……我们的纵容,将她变成这样的。”
“倘若她真是你的女儿,你们还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陆微知看着崔嵘问道。
阿耶阿娘从未因为疼爱自己就纵容她犯过错,错了就是错了。
虽然她挨罚后,阿娘也会心疼的直掉眼泪,却也不会因此就纵容她犯错。
崔嵘没有说话,甚至内心慌张的想要跑走。
“你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才会觉得愧疚,如果崔明珠就是崔明仪,纵然他犯下天大的错误,你依旧还是会豁出性命保住她的。”
陆微知看着躲避她目光的崔嵘,“陈婉月能成功,运道占了一部分,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可她也的确是差一点就成功了,本质上也是借了国公府的势头。崔明珠变成现在这样,是你们的纵容。她们确实做错了事,可是错得最离谱的那个人是你?因为她们借的是你的势,可是你真的毫无察觉吗?你的心里很清楚对不对?”
崔嵘狼狈的看着陆微知,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陆微知倒也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明日我可以去府上拜祭一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