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从小的经历教会了我们俩,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还要努力照旧。

日子久了,伤痛平息,还要努力生活。

我以为以杨念的独立个性,会很快让生活回归正轨。

可他开始失眠,一开始,是坐在桌子前看我之前那些待办、日记,看着看着,眼皮垂落,进入浅眠,而后惊醒。

后来,他抱着本子上床,睁着眼睛,彻夜未眠。

我着急,却毫无办法。

我想告诉他,我在,我在,我在。

他听不到。

这时候起我才猜注意到,他对我的依赖远超我所想。

怎么也没料到,平日里对我冷冰冰的小孩儿,居然离不开我。

我又想到这些年因为工作,天南海北到处跑,有时候几个月回不来的情形。

上大学后住校了还好。

高中走读那几年呢?

再远些,一个人待在老家的那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从来不说。

从没亲口问过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问归期,一味苦等。

想到这些,总觉得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呼吸滞涩。

罗阳发现了之后,回老家前好说歹说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开了安眠药。

他不好好吃药,还偷摸喝酒,以及抽烟。

我气急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是鬼啊。

我可以托梦啊。

对,托梦,教育教育他。

问题是,他压根不好好睡觉,怎么托?

于是,我先想到罗阳,努力进入了他的梦境。

罗阳哭崩了,抱着我嚎。

我努力安慰了一番,最后回到主题上,想办法让杨念睡觉。

只能说好兄弟就是靠谱,订了翌日大早上的高铁,亲自盯着他跟心理医生电话、看着他吃药。

我便如愿了。

梦里,我回到了多年前,站在老楼楼道里,敲门。

这是杨念幻想中的世界。在这里、这个时间点,我没有离家。

我期待着开门后会看到许久不见的小猫崽子,趁他个子还不到我肩膀的时候,好好揉揉他的头。

门开了,眼前人却是比我还高上些的青年人。

是二十一岁的杨念。

他怔愣在原地,眼中闪过迷茫,但很自然地接下我手中的包裹,放我进门。

他不像后来那么冷淡,也没把我拒之门外。

从前我常带着玩味说他少年老成,如今梦里的他,终于有了符合年龄的生机。

话不多,但一点沉寂的感觉都没有。

我也迷惑了。

和记忆中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不同的人。

他主动开口,“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主动问候,主动叫哥。

难得啊。

现在应该是后半夜了。

“事儿太多,耽误点时间。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等你。”

“怎么会睡不着啊?这么大人了,还怕黑?”

我环顾四周,老屋子的陈设还跟记忆中的一样。灯全亮着。

他居然“嗯”了一声,算承认了。

我觉得我托梦托晚了,以及,不虚此行。

我把外套扔到衣架上,而后准备赶他回屋睡觉,他忽然叫住我:“哥,我做噩梦了。”

老房子很小,卧室是用布帘子隔开的狭窄空间。

我拉着他并排躺下。

“梦见什么了?”

“梦到……你又走了,很久也没回来。”

“怕我走?”

他声音很小:“怕你走,怕你不要我了。”

“那怎么还对我冷冰冰的啊?”

他忽然急切起来,声音里却多了犹豫:“你生气了吗?因为这个,就不想回来了?”

我翻个身,看着他眼睛:“没有生气,就是好奇。你小小年纪,怎么话这么少啊?”

“怕你烦。”

他表现出的冷漠,不是生气,而是害怕。怕我真的一走了之,不要他了。

“不烦,你是我弟,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烦。真拿我当哥哥,就别在我跟前端着。”

“没端着。”他努力挽尊。

我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却再说不出什么。

因为心疼。

我要是从前多陪陪他,是不是会好一点。

不至于总是提心吊胆。

可惜,没那么多“要是”成真。

“你在这儿,哥走不远。梦都是假的,你好好睡觉。无论哥在不在你眼前,都要照顾好自己。哥就这么一个要求,能满足吗?”

“好。”

的确,我很少要求他什么。而每一次提出什么,他都是乖乖答应的。

“梦是假的吗?”他问我。

“是啊。”

“好。那梦是假的,哥是真的。”

我鼻子一酸,闭了闭眼睛,“乖,睡吧。”

很久很久,我以为他睡着了,轻轻起身,准备离开。可他忽然又出声:“哥,我还能再梦见你吗?”

我惊诧不已,可时间已经到了,身体淡去,渐渐融进了夜色中。

杨念的眸子黯下去,只是直直地望着我,无法挽留。

来不及说话,只能留下了口型:我从没离开。

杨念开始乖乖吃药了,也回学校上学了。

不过,他每晚都回家住。

睡前翻看我以前的待办,睡觉时拥着我的衣服。

以前没发现他这么粘我啊。

我顾自疑惑,就算他心里年龄再小,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期间,我去看了看隋昭。

他比之前更加不苟言笑,从早到晚,把自己扔进满得令人窒息的时间表里。

他是歌手,也是光琦的老板,平时也忙,但从没这么疯。

几天里,他瘦了很多,黑眼圈很明显。

到了晚上,他穿着我落下的那件外套,开车出去,一个人到了海边。

还是之前音乐节的那个海滩。到了秋天,晚上海边格外冷,风很大。

他背着吉他,找了块礁石,坐下。

他从兜里拿出块小石头,莹白色,在月光下很好看。

海边人很少,海浪拍打石礁,浑厚寂寥,又低声附和着人的心事,回应落寞的自言自语。

“第八天了,杨忆。”

“昨天,我去了墓园,给你带了花。真的,满山就我一个扛向日葵的。”

我默默扶额,讪笑。

从前隋昭问我喜欢什么花,我说我也不清楚,他就报上来一堆文绉绉的名字,复杂得记不住,最后被缠得没办法,就说,我喜欢向日葵。

原因是看着鲜亮,养养万一还能结籽呢。

然后每年过节过生日,他都送向日葵。

“知道你不喜欢花,喜欢吃的,这个月还欠你一次火锅。问题是怎么吃啊?”

“我还烧了纸,面额很夸张。你现在是不是有钱了?我还记得当年见到你,你上来就问我,能不能赚钱,养小孩缺钱得紧。”

可是,我!没!收!到!

过分。

“本来打算这两天把新歌结了的,结果发现,自己压根儿不敢唱。你说,你那些词是怎么写出来的啊,自己还没恋爱呢,听着就跟失恋了一样。”

“你让真失恋的人怎么活啊?”

“我小时候在岛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岛上的婆婆就讲,说向大海许愿是最灵的,只要心诚,告诉大海,你为了愿望努力了,总能看到回报。若是愿望和人有关,可以在海边捡一块最合眼缘的石头,拿着它,许愿,再送给对方。岛上心有所属的人常会这么做,有点类似表白。”

“我这块,很早就挑好了,也没等到你接它。”

“你说不信一见钟情。可我在酒吧见到你第一眼,当时就……喜欢上了。”

“先说好,我之前从来没恋爱过,也,没对谁心动过。”

“我这个人,总想先把事情谋划到万无一失,才敢行动。结果你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杨忆。”

二十五岁生日那晚,隋昭在城堡酒店里订了桌西餐。后来想想,那天他其实是要表白的。

可偏偏工作室出了点问题,把他叫走了。当时那件事,我去不方便。隋昭脸上有失落,但在夜幕中一闪而逝,恍惚间我以为是错觉。

我只当他是请别人过生日,过一半撂下人跑了心存愧疚,就安慰他几句,开开玩笑,没有等到他筹谋已久的关键环节。

“你生病那次,是我第二次表白,第二天问你考虑结果,你却反问我头天晚上跟你说了什么。你说你没听见!杨忆,你可真会气人啊。”

拜托,发烧烧迷糊了,什么都听不清。

真不是故意的。

小念像只傲娇的猫,隋昭就像外表威武冷峻的大型犬,内里蠢萌。

以前参加直播节目,回头看看评论,粉丝妹子们对隋昭的性质达成一致——忠犬。

我十分赞同。

隋昭本人对这个称呼敬谢不敏,但看到某些同人帖里的内容,会偷偷保存并反复观看。

呃……都是磕CP的。

而且全部,他1我0。

不公平啊!

经过与某两位取向一致的人的交往,我成熟了许多——没有对同的惊吓,只有对号的不服。

后来,隋昭光明正大地追过我一段时间。

我没答应。

刚开始是装聋作哑。

一方面,我对自己的情感认知很清楚,对隋昭,更多的是感谢、尊重。

他是我站上高处的唯一阶梯。说知遇,说知音,不为过,止于合作伙伴就好。

他或许会遇上更合适的人。

另一方面,我犹豫、寡断,瞻前顾后。

我怕两个人难堪,怕他伤心,更怕隔阂、破裂。

这是难免的吧。

我怕重演南下的那场悲剧。

我怕还再来一次那次样的狼狈。

再后来,我又不想他浪费精力在这些单方面付出的事情上,拒绝了,狠下心说开了。

隋昭没有生气,静默了一会儿,他说会尊重我的意愿。但刚开始追人没多久,自己还没努力够,不想这么快放弃。麻烦我再忍他几天。

要是我真烦了,他就立刻停止,不纠缠。

毕竟还是合作伙伴,还要当朋友。

……

他努力咽下声音中的颤抖,喉结艰难哽动,哑声道,“杨忆,那首失恋的歌,我加了后半段,你听听,好不好。”

“要失而复得,好不好。”

和弦漫过粼粼的海,风吹向未知的彼岸。

我听着曾经的心声。

“你眼中是谁的倒影 讨得谁的欢心”

“阔别是漫长的季节 心思早已走远”

“眉间是不化的雪 封冻了谁的流年”

“坠入深潭的果敢 能否唤起波澜”

“微风也呼啸着上天 叫嚣着肆意盘旋”

“头雁藏住所有胆怯 高傲着飞远”

“玫瑰击中心脏的瞬间 伤痛定格永远”

“我只是侥幸的赌徒 不敢有太多不甘”

“耗尽了所有的筹码 孤注后再无遗憾”

“悔悟时吹灭蜡烛 愿望是再也不见”

……

“你梦中是谁的身影 追着谁的脚印”

“重逢是短暂的喜悦 祈祷着破镜重圆”

“掌心是焐热的戒指 谁是今晚主角”

“驰入夜色的微光 能否修补黑暗”

“雨滴也无畏地下落 妄想将沙漠填满”

“候鸟守着所有乡愁 一次次飞远”

“信仰破碎的刹那 求阳光普照人间”

“我只是败逃的士兵 不敢有些许胜算”

“子弹馈赠我浪漫 突围后再无遗憾”

“作茧自缚后睁开眼 命运是画好的圈”

……

谢谢你,隋昭,我听到了。

本章中出现的歌词,为作者新迟本人原创,解释权归新迟所有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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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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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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