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88

秋朗生母的出身来历,外间难道一无所知吗?若仅是倡籍优伶倒也罢了,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可偏偏这母子二人曾流落在外多年,南山王对那女子的过往更是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如此遮掩,足见其中的阴私很上不得台面啊!甚至有人大胆揣测,秋朗压根儿就不是月暄的种!

月绯听到月暄冷不丁提及秋朗的生母,也惊得险些合不上嘴,心下暗叫不妙:爹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想要让每个孩子的成人礼都闹得鸡飞狗跳不成?

秋朗那家伙阴晴不定,他生母之事更是其逆鳞所在!若惹他不快,以秋朗的古怪性子,定会大闹一场,把场面搅得一团糟!

清都满城权贵都在这儿盯着,王府颜面何存?月绯心头一紧,偷眼瞧去,果见秋朗脸色阴沉如墨……这父子俩不怕丢人,月绯却还要脸!她已经有点想逃了!

众人尚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月暄的声音再度响起,掷地有声:“他的母亲秋氏夫人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怎奈此子八字身弱、先天不足,故一直随母姓。今既已弱冠,自当改姓为月,重归宗祧。”

月暄竟称那女子为“夫人”!按大周礼制,诸王虽仅有一正妃,但妾室若生子,可向朝廷请封“夫人”或“淑人”,位列命妇,享诰命之尊。这分明是当众为秋朗生母正名,公然承认其地位!

本还窃窃私语的众人此刻一片死寂!

一段风流韵事,寻常人家捏着鼻子认下,悄悄遮掩过去也便罢了。可月暄你堂堂南山王,手握重权,一举一动皆在天下人注视之中,竟如此高调地自揭其短!此举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况月暄年岁尚轻,若续弦再娶、生下名正言顺的嫡子也不耽搁。外间一直传他鳏居多年,是因难忘亡妻,情深意重。可今日这出奇之举,究竟是何用意?有必要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女人做出这般高调的姿态吗?更离谱的是,他还胡诌什么“八字身弱、先天不足”的理由,如此牵强,怎能服众?

似这般阵仗,南山王的心意显而易见,难不成他接下来还要立这个儿子为世子吗?!不无可能!

月暄缓缓松开钳制秋朗的手:“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他对殿中神色各异的人们视若无睹,双手按在腰带,要笑不笑地睨着秋朗,慵懒疏散,仿若万事尽在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间的势位荣华,于他不过一场游戏。

然而,月暄所轻视的东西,恰是秋朗愿以性命相搏的执念。自十七岁那日决然跃入冰湖起,这副躯壳便只剩行尸走肉的空壳。他苟活至今的唯一念想,不过是为生母正名。她在人间走过一遭,合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哪怕只是妾室。

清都贵胄的无数双眼睛皆在此作为见证,就连千里之外的大祭司都被他大费周章的请来。如此,秋朗还能有何不满呢?若他仍心怀怨愤,稍露不悦便是不识抬举,定遭千夫所指。很多时候,人的命运是既定的。他命该如此,月暄把他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明面上看,再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他纵有千般不甘,万种抵触,又岂敢再有违逆?唯有俯首屈从而已。

秋朗低垂的睫羽投落下两弯青影,如莲萼半阖。他静立时的姿态自有一段清贵孤绝的气度,明明立在朱甍碧瓦间,却自带三分隔世烟水气。他低垂的脖颈折出一道弧度,视线凝固在脚下,声音很轻,几不可闻:“谢谢你,父亲。”

月暄眉宇间浮起显而易见的愉悦。对他来说,让秋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覆掌之易;而转头要他温顺听话、感恩戴德,亦是信手拈来。

秋朗无从揣测月暄正在想什么,他只看到他弯唇轻笑起来:“不是早说了么,爹爹不会亏待你。”

他俩父慈子孝,月绯和月空倒是被摆了一道,落得满心憋屈。月绯瞪视着他俩所在的方向,荒诞、荒谬涌上心头,她眼前眩晕了一刹,强行在自己将要晕倒前猛然起身,动作之剧烈,险些将身前的案几踢翻!

秋朗闻声转首,只见她神情复杂,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尽述,眼中的嫌恶之情更是几欲满溢而出,虽未发一言,但眼神如刀,寸寸剖开了他的廉耻、自尊——秋朗,你可真轻贱哪!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谒金门
连载中子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