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天空是苍茫的铁灰色,寒风卷起地上堆积的枯黄杨叶,发出沙沙的脆响。
空气干燥而凛冽,飘过的烟火气息夹杂着入冬前的薄凉。
月绯裹紧了外裳,走近高婉莹在国公府为她安排的东厢小院。
周围的景色本应是凋零与静默的,但这片沉寂很快被打破。
她远远望去,只见院门口聚集了数人,细看便是对峙的两拨人,时高时低的争吵声断续传来,气氛剑拔弩张。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何以要翻我们的行李!”
月绯听出那是陈莹的声音。
她加快脚步,绕过一丛枯黄僵硬的矮竹,果然见到陈莹正叉着腰,带几个丫鬟婆子挡在院门口,紧绷着小脸,气势汹汹地瞪对面的高羽嘉。
高羽嘉两手抱臂,斜倚在院门边,神情冷淡,言辞傲慢:“战事方歇,燕北、永宁界内多有贼寇流窜,琢玉城中连日戒严,出入往来的行人无不严加审查,更何况公府之中?陈姑娘若还懂得规矩,便请让开吧!”
月绯目光扫过院子,注意到空谷正被两个粗使仆人牵着,绳索正紧紧勒在它的脖颈上。
空谷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低鸣不止。
月绯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不由得想,难道是因为我今日同大哥说的那些话?
陈莹抢步上前去拉空谷,急道,“你们要把空谷牵到哪里去,它是我家王姬的坐骑!”
她拉扯不动,便指着高羽嘉的鼻子说,“姓高的,你真是昏了头!我家王姬是南山王之女,国公府的表小姐。尊卑有序是一,男女有别是二。你身为外男,怎敢擅闯内院,搜查贵女的行囊?”
“尊卑?”高羽嘉闻言冷哼一声,斜睨着陈莹,语气刻薄,“陈姑娘虽然姓陈,但不要忘了这是主家的恩典。你母亲的来历不过是国公府的家生子,难道非得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才长记性?!”
陈莹脸色一白,眼中怒火熊熊,却又隐隐泛起泪光。
她咬紧牙关,半晌说不出话,再开口,声音微微颤抖:“你、你太过分了!”
高羽嘉冷笑一声,抬手一把拨开陈莹!伸手就要牵空谷的缰绳。不料一道身影突然从旁跃出!
高羽嘉转头见是月绯,打好的腹稿还没说出口,谁知月绯二话不说便是一声咒骂,接着,毫不犹豫地当胸一脚!狠狠踹向高羽嘉!
高羽嘉完全想不到她的力气能有这么大,他猝不及防,只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袭来,紧接着钝痛传来,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倒在地。
周围的仆人们惊呆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陈莹也愣在原地,泪水都还在眼里打转。
高羽嘉爬起身,脸涨得通红,他恼羞成怒,冲动之下,挥拳就朝月绯面门砸去!
月绯却丝毫不虚,她身形灵巧地一侧,轻松避开他的拳头。
趁高羽嘉拳势未收,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快准狠地掌掴在他脸上!
清脆的“啪”声响彻院落,力道之大,竟让高羽嘉的脸颊瞬间红肿,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高羽嘉被打懵了一瞬,等回过神来捂着自己的脸,震惊地瞪向月绯。
他摸了摸嘴角的血迹,眼中怒意更盛:“你……你敢打我?!”
他话音落下,身后几名小厮簇拥上前,把月绯几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池鲤缓缓走了过来。她面无表情,将刀月绯的递到她手中。
月绯接过刀,咻得一声抽刀出鞘。她一步上前,刀尖直指高羽嘉,目光冷厉,怒喝道:“今日看你死还是我亡!”
院子里霎时寂静无声,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退开几步。
高羽嘉盯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喉头微动,不可能毫无忌惮。
他手中没有兵刃,又见月绯气势汹汹,彻底冷静了下来,哪还有对月绯动手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咬牙道:“好!南山王姬!真是心狠手辣啊!自私自利,六亲不认!今日我认栽便罢,但人心所向,不是凭你一个小女子可以撼动的!”
果然是因为我今日所言么,月绯心想,我甚至不曾立场鲜明地完全倾向陈朔,只是为他说两句话便被打为敌对的一方。
就为这一点苗头,高羽嘉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来对我进行恐吓。
可见在很多人看来,中立就是偏帮。
月绯面无表情地看向高羽嘉,手里的刀不曾放下,喊牲口似的斥骂道,“滚!”
他狠狠瞪了月绯一眼,又扫了陈莹和池鲤一眼,转身悻悻离去。
眼见高羽嘉走远了,月绯才慢慢说道,“此事千万不要声张,尤其不要传扬到康王那里去。”
她看过满院子的仆从,说,“让所有人都把嘴巴管好。”
陈莹和池鲤都说,“你放心。”
……
到了晚上,正院上房灯火通明,暖热的气息透过厚重的棉门帘向外丝丝缕缕地弥漫。
月绯带着池鲤过来用饭,撩开门帘,踏入烧着地龙和暖炉的正厅,暖香瞬间驱散了外头的寒意。
几个仆妇丫头正将碗碟一一摆上桌。
月绯走进正厅,一眼便看到高羽嘉站在桌旁。
他见月绯进来,目光一沉,却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站在高老太君身侧。
高老太君一见月绯,脸上便露出慈和的笑,招手道:“阿绯,快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月绯依言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祖母安好。”
说罢,她由着老太君拉自己坐下,目光始终未朝高羽嘉的方向瞥上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厅内的气氛微妙,仆人们低眉顺眼地上菜,桌上摆满了菜肴,热气腾腾,一时却无人动筷。
高老太君扫了一眼高羽嘉,语气中带了责备:“羽嘉,你还站着做什么?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阿绯刚到府里,你便去为难她,成何体统!”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月绯,柔声道:“羽嘉这孩子,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孙儿,平日里在军营里当差,连陟儿都管不住他,没大没小的。今日他冲撞了你,祖母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老人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月绯作为小辈哪里还能再追究,当即说道,“祖母言重了。阿绯初来国公府,不懂规矩,若有不当之处,还望祖母指点。”
话毕,月绯看向高羽嘉,语气重了许多,“至于高将军……我不敢当!”
高羽嘉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老太君转向高羽嘉,语气加重:“羽嘉,还不给阿绯赔礼?”
高羽嘉不敢违逆老太君,他弯身作揖,硬邦邦地开口:“王姬,今日是我孟浪了,给你赔个不是。”
月绯便把筷子搁下,转过身子,不闪不避地正面受了他一揖。
高老太君究竟是老江湖,见她这样也没什么反应,仍旧笑眯眯的。
倒是高婉莹姐弟想不到月绯作为年轻的那个还能这般坦然自若,面上颇挂不住。
月绯并不是这样就算了的,她接着说,“且不论陈莹的父族在南郡也属名门之列,即便是对待寻常人家的儿女,也没有因为曾经一时的尊卑,而把奴啊仆啊的挂在嘴边,这岂是大家风范?”
当着老太君和他姐姐的面,月绯忍住了,没说高羽嘉眼皮子浅、小家子气。
虽然如此,高羽嘉看样子还是气得不轻。月绯不管他,自顾自地拿筷子吃饭。
旁的人也不再说话,匆匆结束了饭局。
月绯猜想他们还有私房话要说,自己在这里未免碍事了些,便起身告辞而去。
才出房门,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和窗纸,里面就传来了话音。
高老太君的声音若隐若现:“你何必呢?与她们几个女孩儿计较,叫人抓住把柄,可不得被呲一鼻子灰!”
月绯站在门前,能看见里面几人的身影,高老太君貌似是伸出手指头戳了戳高羽嘉的脑门儿。
高羽嘉愤愤不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声音不小。
月绯的影子还投落在门上,里面的人岂不知她能听得见?
池鲤拉了拉她的袖子。
月绯垂下眼帘,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自胸中沉沉呼出一口气,不愿再听下去,大步走了。
为了白天的事,月绯晚上实在睡不着,她躲过了巡夜的仆从,自己在国公府里溜达。
到了后花园,见此处垣墙低矮,便又生出了要出府逛逛的念头。
她的行动比脑子更快,蹭的一跳就上了墙。
月绯坐在墙头往外看。
“诶?”
好巧不巧地看到了司阳一行人。
司阳带着他的几个亲信,应该是刚从国府后门出来,他们各有一匹马,装扮得都很低调,却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哦!哈哈!”月绯揶揄笑道。
司阳没想到在这儿都能撞见她,神情愕然。
两个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不等把话说完,又不约而同地闭上嘴。
月绯大喇喇坐在墙头,抱臂笑道,“让我猜猜,殿下这是要往哪儿去?不会是要去见我二哥吧?”
司阳道,“你猜得很对。不过我想你应该先下去,毕竟公府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下去?”月绯,“殿下应该说下来才对。”
司阳不太懂她的脑回路,问道,“此话怎讲?”
月绯说,“我同殿下一道去找我二哥。”
司阳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他是个爽利人,没有讲多余的废话,干脆利落地张开手说,“好吧,下来。”
他的模样看起来是很怕她一不留神把自己摔死,伸手要接她一把。
月绯坐在墙头,晃了晃腿,翻身一跃而下。她的姿态身轻如燕,衣袂纷飞间,似有烟霞色。
月绯稳稳当当落了地,扭头冲司阳眨眨眼。
非但没有摔死,看样子还很潇洒呢。
司阳初时脸上没有表情,等回过神,不知想到什么,总不自觉发笑。
可爱可爱可爱!喜欢阿绯[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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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