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肖阳的冤魂复活，回来寻仇了。
学军县大街小巷都在流传这件事，热闹程度堪比邓丽君结婚。
就连巷尾老眼昏花的老式剃头师傅都听说了，专注得忘了收五块钱。
“肯定是肖阳回来复仇了，那还用说吗？”
杨立到二沟子所时，曹新正和人绘声绘色说起来：“当时在法医所的，谁不知道肖阳残骸手上就挂着串手链。一样的塑料珠子出现在鱼肚子里，说明什么？”
看见杨立的人硬着头皮：“说明什么？”
“肖阳回来了！”曹新低喝。
看见那人眼神躲闪欲逃，他又得意：“你看嘛，大家都知道。不然为什么怕个十几年的旧塑料珠……”
“曹新。”身后人微笑喊他，“那你能不能问问肖阳，是谁杀了她？”
曹新一僵。
身后人低笑：“你要说不出来，我可就要问你师父了。”
曹新惊恐：“师叔！”
杨立微笑点头：“早。你师父呢？”
绕过曹新石雕像，杨立在档案室找到熬了通宵的周威。
以往冷清的档案室挤满人，老同事挤过人群朝杨立伸手打招呼，二十年前肖阳案的档案箱子都被翻出来，满桌子都堆满了证物袋。
周威抽空朝他点头：“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肖阳的案子。你这倔驴。”周威顾忌有人，滚了滚喉结问，“肖阳案，你参与过的，知道什么？”
钓鱼佬连夜送来的塑料珠，又惊起了二十年的积尘。
肖阳死，满打满算已经二十年了。
杨立记得那是个立志要去未名湖的女孩。
学军县挖空了煤矿，回填塌陷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它的孩子。
“肖阳是个很好的姑娘。”
杨立和周威一起去拜访她曾经的班主任，退休老教师摸索着戴上老花镜，找出相册指给他们看。
“她又漂亮又聪明，当时我们实验高中所有老师都以为，她铁定就是清北的苗子。”
老班主任叹了口气：“谁知道能发生那种事……”
就在高考前，下了晚自习的女学生横穿小巷，巷尾的父母却再也没有等来孩子回家。
母亲抓着衣襟撕心裂肺哭嚎她不要北大，她只要女儿的一幕幕，还在老教师记忆里触目惊心。
“肖阳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要说她早恋被校外男朋友杀了？我是不认的。”班主任冲杨立摇头，“那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志向的孩子。班里的孩子，她是独一份。”
二十年前的毕业照上，肖阳灿烂的笑脸模糊在像素格里。拍完没几天，她就变成了肉馅机里的残骸。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也是她葬礼上，父母使用的照片。
一心向上的孩子，甚至没和朋友拍过几张大头贴。
“这是赵蓉蓉？她朋友？”杨立精准指出当年他问询过的女孩，“她和肖阳站在一起拍毕业照。”两个女孩手拉手，阳光明媚。
班主任仔细辨认了一下，她带过太多学生，不太记得谁是谁了，“哦，赵蓉蓉啊。”
但她记得这女孩：“肖阳死没多久，她就退学了，没参加高考。”
“当年成绩挺好一孩子，估计是朋友的死打击太大。”
班主任惋惜：“她成绩也很好，摸底考试能上东师大呢，能歌善舞的。可惜她家里父母死的早，都是爷爷奶奶带，她说要退学去大城市散散心，也没人能劝劝她。”
她努力回忆：“后来赵蓉蓉好像真去了大城市，听说混的不错。”
“不过再也没回来过。”
随时代消融的小城市最好的出路，就是离开。翻开优秀教师的相册，她大多学生都已经在其他城市安家乐业，“混的不错”是个笼统的说法。
杨立听懂了：老师对赵蓉蓉的后续并不关注。
“但赵蓉蓉唱歌好听。”班主任对这一点记忆深刻，还找出了当年的联欢光碟。
高考前百日誓师，班级刻了光碟。很多学生都在考上大学的谢师宴上播放，但肖阳的父母，没机会看。
杨立回家，借了邻居的老古董光碟机放了。
雪花点里的老旧画质里，青春学生的欢笑声顿时充斥了满屋。拉上窗帘的老屋中，肖阳带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周威打量了下老屋。他二十年前来时，和现在一模一样。
“怎么没想过要搬出去？”
杨立正看得专注，被周威说得一愣。
他笑了：“左右是个住的地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行呗。”
周威随手翻过床上摞得人高的报纸裁片，“但别人住的地方，不会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
杨立的半边床上堆满了书——书，画报，笔录，档案。
周威不用细看也知道，这间房间里所有时间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那个夏天。
“你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周威低低问：“你知道二十年前，你刚到二沟子所报道时，所有人都很羡慕你吗，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快就会走。”
杨立笑了：“走去哪？”
“省城，上海，北京。不知道，反正不该是小县城。”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下来“镀金”的。
羡慕他的学历，感慨他的未来。
周威年轻气盛时不屑于杨立的政法学历，直到自己闺女都没考上，闺女大哭着骂他歹竹还想生好笋，周威才恍然大悟，二十年前就政法大出身的杨立，本不应该蹉跎在这。
“肖阳已经死了，二十年前的夏天也已经过了。油条都涨价了。”
周威叹气：“你也该从那年夏天脱身了。”
“我知道你在乎那个小姑娘，但那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杀人犯……”
“周威你来看。”
杨立正色指录像带：“这是那塑料手串不？”
载歌载舞扭动的青春面孔里，梳着齐眉刘海的女学生嘟着嘴凑到镜头前比耶，另一半镜头里的却不是肖阳，而是赵蓉蓉。
她们手腕上，赫然挂着塑料珠手串。
粉色，带小花的。
杨立和周威对视一眼，齐齐抽出手机打电话。
…………
“塑料珠？”
王克家眯眼仔细辨认：“不太对吧？这是红色的。”
他又举起证物袋：“这是粉色的。嗷嘶！”被一巴掌拍后脑勺上。
杨立无语：“你在水库泡二十年，你也粉。”
“当塑料珠铁骨铮铮呐？二十年不变色。”
从钓鱼佬那拿到的塑料珠一早送去了鉴证组，但生物证据早没了。鉴证组直摇头：“得是光滑表面才好留指纹。你这全是花纹的，再说都泡多久了？”闻了闻嫌弃，“谁家烧鱼还用红烧料啊？还不放香菜，不会吃！”
颠颠送塑料珠的王克家傻眼，被无情轰了出来。
“那边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王克家垂头丧气，“再说水库里泡了二十年，又进鱼肚子又红烧的，什么指纹这么瓷实啊？”
“你那呢？”王克家就不信杨立不关心，这家伙肯定通宵达旦翻笔记呢。
杨立摇头：“问过卖手链的和小卖部的，是市场通货。”
他倒是在网上找到了[8090怀旧直播布景卖家]，店家根据塑料珠图片认出了这是零几年的畅销货，进价三毛卖一块，铺货全国。
听他说要找人，店家噗呲乐了：歇逼吧哥们，这玩意少说全国卖了几百万条，你去哪找？
杨立询问进货单无果，还被店家嘲笑：想讨老婆欢心不如买个金的，都二十年了还买这？小学生玩的。
看见聊天界面的王克家：“噗。”
杨立微笑：“再笑，把你茶缸全换成水库尸水。”
王克家连忙讨饶：“不过光碟里另一个带手链的，我找到了。”
杨立驻步：“谁？”
老班主任以为她大多学生都离开了学军县，过上她梦想中的“幸福人生”。然而大多数学生不来参加同学会，另有其因。
跟着王克家找上门的杨立等了半天，屋里的争吵声才渐渐弱下去，“嘭！”大门拉开，青春女学生怒气冲冲杀出来，瞥了两人一眼歪背着书包走远了。
王克家嘶声：“保养得这么好？不显老的。”
杨立：“闭嘴，别逼我在这时候踢你。”
杨立又耐心等了会，才敲门。
脸上尚有泪痕的中年妇女拉开了门。
看见是陌生人，她下意识拿手抹了抹乱发：“你们是？”
客厅是吵架余烬的战场，地上丢着衣服撕烂了试卷，男人沉默躲在里屋打游戏。
女人掏出冰可乐和零食招待杨立两人，看见杨立看试卷的眼神，她努力笑了下：“青春期。”
她试图挤笑脸：“也不知道随谁，孩子老师说照这架势，考个技院都费劲。”
“我当年还是年级前十，大学的苗子呢。”
说起学生时期，中年妇女神采飞扬，沟壑纵横的苍老脸上显现光彩。和光碟里有了几分相似。
杨立把截图打印的照片推过去。
女人一怔，慢下来，“怎么……”
“这串手链，你还记得吗？”王克家问，“除了你，还有谁有？”
“二十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记得？”
女人摩挲照片，怔愣怀念：“你不拿给我，我都不知道我以前这么漂亮的。”
“不好意思，这是赵蓉蓉。”
王克家冷静指给她看：“这才是你。”
“这个非主流？？”
“介解，您这话算是聊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