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早餐。”黎藏烟对夏至行道，自己却先着手收拾起被翻的七零八落的杂物。
那大都是些破旧的小物件——纸页泛黄缺损的纸质故事漫画书，肢体残缺不全色彩黯淡的玩偶模型，印漆掉落的影片光碟……这些哪怕在“黑风暴”前都算不上不常见，是数千年前才流行的娱乐玩具，不知已存在多少年头历经多少人手，光看外表像是只要触碰的力道稍重一点就会化为一片尘土。
黎藏烟却是很在重的样子，整理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折损半点。几分不被外人发觉的温柔哀伤被他尽数掩在眼底，毫不流露。
“今天有事吗？”他突然从成打光碟中抽出一张，放到桌上，笑对着夏至行问道。
夏至行捋着潮湿的黑发，不明所以地摇头。
“那等会一起看电影。”黎藏烟接着道，回头继续整理各种东西。
“啊？”夏至行显然没想到这一出，不由凑近他身边去看。
那张光碟的彩漆磨损有些严重，已经看不清电影名称，只能勉强看出几个小巧可爱的人物轮廓，粉色主打背景画面一片斑驳。感觉……像是给小孩看的？
夏至行忍不住再往箱子里瞧，这些东西他认识，但真没实际见过。星航没有这类给孩子的小玩意儿，只有无数严肃科普资料纪录片。当然几乎所有人的私人设备里都存着些有意思的东西，但没谁会想到主动给小孩看那些，从小到大乖巧的要命的夏至行只会每天从系统里调各种理解范围内资料认认真真读下去。
“这都是我小时候玩的。我母亲是个古典浪漫主义者，喜欢收集古旧世纪的各种东西。”黎藏烟注意到他靠近，忽地出声解释，提到母亲时眉眼带笑语调飞扬。
夏至行刚好在看他，一时间有些恍惚。黎藏烟那一笑彻底脱去了浑身伪装警惕，比熟睡时还要轻松，神采奕奕笑意滟滟，本就深邃的眼中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但那也不过几秒钟，话音才在空中散去，他便再度收敛起来。
夏至行仍在出神，一根印花蓝绸却忽地出现在他视野中。
“送你。”同时响起的是黎藏烟微哑的声音。
夏至行本能地接过，道了句谢谢，却没多看上一眼，只是不解地望着黎藏烟。
“发带，系头发的。”黎藏烟也真看着他，见状补上一句，刚收回的手随意撩起他散落的一缕黑丝绕在指尖捻了捻。
夏至行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快起来。
那是一根如寂静夜空般深蓝的绸缎带，印着半开的玫瑰图案，银粉精细地点缀着花瓣缘，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
活泼轻巧的音乐声随着画面移动不停播出，卡通小矮人活蹦乱跳地穿过林间，在洒满阳光的草地手拉手开心的转圈跳舞，齐声唱着歌……
竟然真的是儿童片……
夏至行暗暗想着，目光移开色彩斑斓的投屏偷偷望向黎藏烟。
房间灯都熄着，唯一的光源来自投屏电影。
光影绰绰，黎藏烟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单手撑着侧脸嘴角微勾，光芒在他周身流转给他覆上一层朦胧。
夏至行不敢打扰，只好将目光收回再度转向屏幕，也一心看了下去。动画片怎么了？他又没见过，现在看看也不亏。
……
电闪雷鸣划破原本平静的画面，狂风暴雨顷刻降下，白光将女孩席卷而去，徒留下主角在雨中被浇得透彻……
已经深入其境的夏至行只觉得揪心，而后听见一旁的黎藏烟忽地轻笑着开口。
“我小时候看这里一定要人陪着，特别害怕。”他与夏至行相对视，心底却回忆起那时。
多年前的天气还不似如今这般只剩下狂风沙尘暴、寒潮冰雹，而是极端的不稳定——雷声轰鸣、闪电破空、狂风暴雨、旋风龙卷……随时都可能降临，上一秒平静无害下一刻昏天黑地都不过是常态。各类地质灾害更是密集发生——地震、山体滑坡、泥石流……自然永远在你不知道的时刻发起怒来，咆哮声久久不息。
对于一个常被母亲独留在能源及架构都不稳定的小屋里的年仅几岁的孩子，这一切是称得上毁天灭地的恐怖。
那是如墨色般的黑，似黏稠的液体一般压抑着试图入侵屋内，四周墙壁震荡，外界惊响嘶嚎。无人管照的他只能缩在小床角落等待灾害过去或是母亲归来。
他不会哭，也不颤抖，只是将那些狂风骤雨尽数记住，最终化为了他往后数十年的梦魇。
“那现在呢？所以找我陪你看？”夏至行笑了，他并不觉得这场景有多可怖，开着玩笑试图联想黎藏烟幼时的样子，却实在是想象不出。
黎藏烟不置可否地回应了一声。
夏至行也不多说，津津有味地继续看。
暴雨停歇，一缕阳光破开阴沉的天，主角拧干浸湿衣袍的水，聆听神谕向着传言中的恶灵古堡进发，去拯救他亲爱的女孩……
“结局是团圆吧？”闪电向着主角劈下，夏至行移开目光看向黎藏烟问道。
“嗯。”黎藏烟肯定，对后面明显更为精彩的剧情却没有了之前的兴趣。
这改编自一个很传统的童话故事，自然有着美满的结局，主角历经艰险最终与女孩重逢，携手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他曾经很喜欢结局，后来才发现穿过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后，并不能寻回故人。他真正能拥有的，只有风雨来临前那段静好时光，一碰即碎变得再也遥不可及。
——
冬猎结束后，黎藏烟是真的清闲无事。
除了有时被楼浣花喊去实验室问话，偶尔探讨一下四层实验新进程，再就是定时间盯着白盏养好生活规律。但有时也会失踪一番，彻夜不归不知留在了何处。
小姑娘头一次被她哥管的这么紧，自然是百般折腾，但凭着她一哭二闹三闭门的本事，最后成功让楼浣花自愿替她打掩护。
黎藏烟向夏至行征求是否能将那些星航资料上传至基地的信息系统，可供所有人查看。夏至行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暗暗觉得存着也不过是占用虚拟空间，这时候也没人会去翻看。
但黎藏烟对此却是很感兴趣，有时会在房间投屏看那些记录视频和原图像，甚至在读星航上某些人的探索报告时还会认真向他请教。
夏至行很快习惯了基地作息，只是有时做事过于认真就把时间忘了。比如这天在藏书楼找书时，明明十分钟前还被闹钟提醒过，结果顺着一架书找过去刚抽出那本需要的书，眼前就陷入一片黑暗。
他只好打着灯走到二楼阳台，撑在栏杆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就忙站回来——太高了，上次有人接，这次单独还是不敢跳。
能源断供后连室温都降下几度，夏至行拢紧衣裳思考着是在藏书楼呆一晚还是打通讯找外援。
清脆的玻璃敲击声就在这时响起，短促三声一声比一声听得清楚。
夏至行惊乍的向后方瞧，除了书架轮廓和更深处的黑什么也没发现，下意识就往外退却只能被栏杆挡住。
通讯屏幕忽地亮起，显示出一条消息：
朝上看。来源：黎藏烟。
夏至行茫然上仰，却见三层玻璃后透着光，朦胧而又熟悉的人影正贴在窗边朝这看。
“夏至，上来。”黎藏烟含笑喊道，穿过玻璃的声音低沉模糊。
夏至行毫不犹豫地穿过密集的书架往上走，向方才呼唤他的人寻去，都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楼上。等到他切实在黎藏烟身边坐下，才忽地记起。
“又忘时间了？打算怎么下去？”黎藏烟颇为好笑地看着他，随意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你怎么在这？”夏至行没回答他，忍不住先提出这个问题。
“看星星。”黎藏烟指着玻璃墙外乌漆墨黑的天说道。
夏至行觉得自己被忽悠了，但看黎藏烟的表情又觉得不像，不知所措地发呆片刻。
“没骗你。大气不稳定的时候，偶尔会把尘埃吹来，运气好就能见到。”黎藏烟望着看不见尽头的暗色神情莫测，而后转向夏至行缓缓叹道，“可惜我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夏至行偏头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发丝扫过搭在他肩头的手上。他今天系的正是那根蓝色发带，点点碎银光闪烁着。
“急着回去么？来都来了不如陪我看会儿？”黎藏烟调试着那架望远镜，他右手已经好的差不多，正小心翼翼地掌着镜筒。
夏至行把怀里的书搁在一边，双手抱膝看着他。
光被镜片折射，映入黎藏烟眼中像是细碎的星子，一点一闪，如墨的眼瞳是夜空的底色。
夏至行忽地开口：“黎哥，有的地方远没有传说想象中那么美好。”
被人们广为流传的太空照片向来绚丽多彩、惊羡众人，但那都经历过特殊处理，真实的太空更多的是暗黑空寂了无生息。闪烁璀璨的星辰不过是燃烧的恒星，如梦如幻的星云只是由团团尘埃聚成，被人们喻为烂漫寄托愿望的流星也不过是颗颗外表坑洼的陨石。
那么突兀而莫名其妙的话，黎藏烟却是顷刻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们仰望星空，更多是为寻求未知，人类的探索征途永不停息。”
黎藏烟坚定道，凝望着那黯淡的天，在某一刻忽地欣悦起来，蛮不讲理却分外温柔地将夏至行揪扯到望远镜前。
“夏至，你运气很不错啊。”
他于万分晦暗之后看见了一颗星。
幼年藏烟：打游戏看电影玩玩具
幼年夏至：看书看书还是看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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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蓝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