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一切又都早已注定,太多沉重的事实巨浪般吞噬过来,压得陆苍溟不知所措,惊讶又心痛。
他们朝夕相伴那么多岁月,原来从最开始,就是注定残破的结局。
还记得当年狼烟里匆匆的一瞥,少年的他们以为逃出了战争的深渊,却不料世事本难防,他们不过是堕入了另一个深渊。
“陆将军,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遇见你,”清落笑着道,“哪怕结局注定遗憾,我们至少遇见过。”
她嫣然一笑,褪去了一切伪装,发自内心地笑了一次。
火光摇曳,照亮了她脸颊上挂着的泪漪,眼睛里闪烁着星辰大海,封藏着过往的是非。
她露着笑容,抬手将发间的凤钗取下,如瀑般的长发散落下来,而后将那把凤钗刺向了心口。
“清落!”陆苍溟猛然一惊,失魂落魄地喊道。
“姐姐!” 耶律木狄和辽国众人也是一惊,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为了辽国众人的安危做到如此。
鲜血将璀璨的凤钗上沾满,醒目的红色嫁衣上也沾上了血色,嘴角淌出鲜血,苍白的面颊上也沾上血污,陆苍溟瞳孔骤缩,跌跌撞撞地下马奔去,将她揽进自己怀中。
“清落……”他声音颤抖。
清落脱力地躺在他怀中,睫羽湿润,喉头哽咽,眼角不断有泪水淌下……心口很痛,血一直在往外渗。
“疼么?”陆苍溟嘴唇翕动,紧紧握住清落冰冷的手,“不疼了,很快就不会疼了……我还来得及,都还来得及……”
清落想再对他笑笑,但嘴里溢满了血,她只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他的手,然后十指交扣,感受着此生最后的温存。
“来不及了……”清落端详着他,像是端详一件宝物。
陆苍溟低着头,眼眶微红,不敢再看她;而她也耗尽了眼泪,伤口疼,心更痛。
她骗了他那么多年,这是她的报应,可看着他也那么难过,心里涌动着酸涩。
“小时候,阿爹带着我们打猎跑马……每年秋日都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了……可是后来,他修炼魔道……自噬而死,辽国百姓生灵涂炭……我来大隗,就是为了……给辽国谋一个出路,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骗你的,真的,陆将军,对不起。”她断断续续地道。
“我知道……”陆苍溟眼神里泛着痛楚,喉咙哽咽,心中苦涩。
“这次就算我回去……可是那里没有你……我也不开心……所以,你不必愧疚……”她又道,手上的气力逐渐变软,浑身开始乏力起来。
“还有一句,一直未来得及说出口……”
“苍溟,我喜欢你,从前往后,一直喜欢。”
陆苍溟一怔,眼角热泪滚落,十年岁月,说长不长,还不够他们互相道明心意,说短也不短,这十年足以万般念想,无法相忘,成为彼此的羁绊。
“陆将军,我祝你往后余生,没有我的日子,可以雪落蝉鸣,平安顺遂。”她道。
而后她闭上了眼,面容恬静,这一世那么多的隐藏和机关算尽,都化成灰,散作齑粉,消失于这个红尘。
陆苍溟泪痕已干,仍不肯松手。
辽国人单膝跪地,默念虔词,双手贴在胸前,低头惋惜着他们的阿芙娜,他们的公主殿下。
耶律木狄负着手,闭目阖实,他想家了,姐姐也会想吧,这么多年,那片辽阔的草野伴着一年一季的春风生长繁荣,那些美好的往事都封存在了记忆中。
“你们想怎样……”他随后转过身,对阿南道。
阿南看了他和地上的陆苍溟一眼,道:“逝者已矣,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但愿南公主言而有信。”耶律木狄道。
“放心吧。”阿南道。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黑暗笼罩着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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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也是腥风血雨一片,江炤右臂和手都受了伤,纵然禁军誓死护卫,他们也根本不是有备而来的魏尚武的对手。
唐允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默不作声地看着场内的厮杀搏斗,仿佛在看猎物做最后的挣扎一般。
“你们这群……逆贼!”江炤痛斥,四面八方到处是飞来的箭雨,身边的禁军也越来越少。
“这世道本就是成王败寇,太子殿下,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魏尚武不动声色地道。
“唐允!你好歹当年与先祖有战友之谊,如今我父王尸骨未寒,你就敢谋权篡位!你当真是狠啊……”江炤发冠凌乱,加上负伤的缘故,有些狼狈不堪,“这天下百姓,安肯接纳一个狼子野心,谋权篡位的逆贼!”
唐允神色沉稳,即使变故如此,也依旧风平浪静,他这一生早已经历过跌宕起伏,而今平步青云也是应得,他原本还嗔怪魏尚武之举莽撞,现在看来,莫不是一个夺权的好机会。
再大的权力与皇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自己隐藏剑鞘那么多年,终于可以展露一回了。
年少的狼子终究抵不过历经风霜摧折的老狼,唐允默默看着江炤,一切都在股掌之间。
“你们江氏若心甘情愿做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兴许我还会留你一命,”唐允鬓发如霜,抚着青髯,“但奈何你们不肯做一颗安分的棋子,处处削弱我的势力,那么……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皇宫的其他禁军呢?!”江炤声嘶力竭地道。
“已经被南公主调走了,太子殿下,你看,她都比你棋高一步呢……”魏尚武狡黠地笑了笑。
禁军们倒在战争的血河中,还无法看到希望的曙光就被无情地无辜地残忍地被抹杀了,殿内已经流血漂橹,惨不忍睹。
江炤嘴角渗血,体力逐渐不支,慢慢弯下身子,周围仍然危机重重。
他不甘就这样死去,最后只得缓缓道:“唐丞相,想要王位,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你……”
周围的士兵停下了刀剑强弩,魏尚武看了一眼唐允,得到示意后走了过去,道:“怎么给?”
江炤撑起身子,缓缓道:“传国玉玺在我房间,父王提前给我了,我可以亲自下诏,自愿传位给你,你得了传国玉玺,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这天下了。”
他见唐允并不动容,继续道:“你别忘了,若想服众,它可是有很大威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