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不对劲。
想想手持画轴,落了下来,紫色长绫顺着水流在身后飞舞。她唇角微微上扬,却道:“你别胡说八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带出万灵群岛的。”
清风无力自证:“没骗你,我真的是金水宫宫主。”
“那你怎么拿不出荷花池里的画轴呢?”想想反问:“你还说我是你的后裔,好哇,你要真是金水宫宫主,话里话外却在占我的便宜!”
“那句话的确是胡说,仙子勿怪。”清风连忙道歉,解释道:“在下真的是金水宫宫主廖似霭,千年前,被招魂幡反噬后,魂魄拘于此处。昨日见了你们,怕说出身份,有失脸面,所以只能自称是金水宫外门小弟子,唉,想当年,我好歹也是老祖座下大弟子,实在是丢不起面子!”
他的语气瞬间又变得苍老不已,灰色鬼身恍了一下,幻化成一个中年道人的模样。道人头戴莲花冠,身披大红八卦袍,上绣白鹤,整个人仙风道骨,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外门小弟子’了。
廖似霭朝他们行了一礼,叹息道:“当年,成焱背叛万灵门,杀戮无数弟子,我金水宫上下奋勇杀敌,几乎都战死沙场。我身负重伤,眼看着师父也落入他手,整个万灵岛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时心中激愤,就用无数亡灵炼制了招魂幡。然而没想到的是,我炼制出招魂幡后,竟然也被反噬,身躯被它们撤入海中撕咬,只能魂魄逃回金水宫……唉,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鬼魂没有眼泪,但是廖似霭说完这一席话后,脸上的哀伤令人动容。他还说,二百年前,成焱来找他,想得到天机兽、招魂幡,廖似霭识破了他的奸计,誓死不从。
“我愧对万灵门众生,愧对师父。”廖似霭两腿一弯,朝天机兽所在跪下,哀声道:“我已经没了身躯,无法证明自己,我错了,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深海里,鬼泣声声刺耳,岑照夕先前就有些疑虑,现在见想想以退为进得知了老鬼的身份,也颇感意外,道:“你既然自称是宫主廖似霭,我问你两件事。”
“我知无不言。”
“这个法阵是什么?”
岑照夕所指,是祭坛洞中的红色法阵,以及贴满四壁的符箓。他刚刚问完,廖似霭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是万灵压鬼阵。我用此阵法,压制了金水宫无数亡魂。”
“千年前,在你没有炼制招魂幡前,天机兽一直待在此处?”他又问。
“那是当然。”
岑照夕冷冷一笑,道:“这很奇怪,天机兽莫非是什么兴风作浪的异兽,让万灵老祖费尽心思,把它封印在这里!”
他的一双金瞳,在深海里也闪烁着微光,直直地盯着自称是金水宫宫主廖似霭的千年老鬼。廖似霭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老鬼在心中恼怒地想,这俩个小娃娃,都是个机灵鬼,看来不说真话是不行了。不过话也不能白说,最好再挑拨他们一下。
廖似霭道:“唉,我如实说了就是,不过你们两个,小小年纪,想的都贼多,依我看,真是天生一对佳侣啊。”
想想:“……”
岑照夕:“……”
巫种玉大怒:“你说话就说话,别瞎编排我师妹。”
“其实我真的没有害你们之心,”廖似霭没有理睬巫种玉,诚诚恳恳道:“其实,天机兽不是活物,是我师父不知从何处得到的一块陨石。之前说过,师父迷恋天外飞仙,总以为自己是天外飞仙的后裔,所以设下天机殿,以及你们所看到的二十四尊石像。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师父变了,亲手封印这块陨石,也不再祭天……”
他说,当年,这块陨石是镶嵌在万灵法杖上的,法杖原名‘天玑万灵’。‘天玑万灵’威力无穷,当时,普天之下无人是万灵老祖的对手。
“唉,要不是我师父封印了天机兽,万灵门一役,成焱老狗早就死了。”廖似霭感叹道。
“为什么封印呢?”想想问。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廖似霭摇了摇头,他的神情不似说谎。
他又道:“小仙子,还有两位仙君,天机兽真的就是一块陨石,石头不会咬人,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发挥出天机兽的威力。当然小仙子你例外,你可能是我师父的血脉后裔……”
“你住嘴吧。”想想道。这老鬼是什么血脉神教的吗?
巫种玉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暗起了涟漪:原来这个老鬼之前在骗他。他心中不悦,手悄悄地缩回了袖中,摸了摸玉佩。
玉佩微微发热。他想和玉佩沟通,但是此处人太多了,所以什么都没做。
“我可没瞎说。”廖似霭瞟了瞟另外俩人,忽然凑到想想身前,低声道:“你肯定不同寻常,跟我师父有点特殊联系。成焱老狗也是,当初师父对他那么好,我们都怀疑他是师父的私生子……”
“我怎么觉得你在拐弯抹角骂我。”想想瞪了他一眼。
“没没没。”廖似霭还想再说,忽然察觉到水波里的异常气息。他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不是我催,仙子想好了还是赶快吧,毕竟魂浪在一日,就会多祸害一群人,你还有些师兄师姐,不也下落不明吗?”
想想点了点头,纵身朝上游去,到达祭坛的上方水域。她浑身笼罩在幽蓝色的暗光中,从袖中取出画轴,一缕缕碧绿色的光芒,从中遁出。
石刻上的海草虽消失了些,但想想凭借记忆,重新勾勒出天机兽。
祭坛上的石洞,再次缓缓打开。
她身姿轻盈,落入洞中。
岑照夕落到她的身侧,巫种玉与老鬼趴在洞口边,往下看。想想正欲揭开四壁的符箓,回眸看到他,‘咦’了一声。
她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数,我绝不独吞天机兽,只是借来一用。”
岑照夕的心莫名感到不适,他别过眼,冷冷道:“我下来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什么?”
他不答。
想想没有再问,但她还是觉得,残星道友很古怪。但是,谁又没有秘密呢?她转过身,伸手一层层揭开符箓,解开‘万灵压鬼阵’。
四面石壁上的符箓很多,想想揭的很仔细,耗时很久。在洞口上,廖似霭渐渐有些躁动,他时不时张望四周,等封印天机兽的符箓只剩下最后几张的时候,顺着水流滑了下来。
他的鬼影很模糊,在幽暗的石洞里,像是一抹黯淡的虚影,不仔细看几乎不能发现。想想正准备揭开最后一张符箓时,海水发生了异动。
一股股海水横冲直撞,仿佛是孙猴子拿了金箍棒在使劲搅动,深海晃得像一锅沸水。上方传来巫种玉的尖叫,尽管想想和岑照夕在深海祭坛的洞中,却也被海水搅得天翻地覆。
东倒西斜中,岑照夕与想想互相搀扶,勉强维持站立。想想抬眸,看到祭坛上方幽静的海水,渐渐渗透出粉色。她心道不妙,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撕下最后一张符箓。
轰隆!
最后一张符箓被撕掉后,海底仿佛爆炸了,耀眼的日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想想还记得那块陨石,她眯起一条眼缝,看到老鬼正朝着天机兽奔去!
先前廖似霭的魂魄脆弱的像是一道虚影,现在强壮的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想想手腕上的翻海绫,与岑照夕的剑几乎同一时间朝老鬼射去。
“哼,我万灵门至宝,岂能让尔等小辈沾染!”廖似霭已经抢先一步拿到天机兽,原来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陨石。
他避开翻海绫,浑身散成三缕,躲开了剑气。三缕分魂合体,廖似霭在黑色陨石的不断滋养下,身形越来越清晰。他得意大笑。
“拿回天机兽,真是要感谢你们啊,哈哈哈……”
想想:“哦,是吗?”
她太冷静了,像是深海底的一尊天外飞仙,长发随水波流动,翻海绫摇曳着往上扬。廖似霭感觉有些不对,他暗想现在不是杀他们的时候,于是纵身朝上飞去。
七八条闪烁着紫色电光的粗长铁索,猛然从四周石壁上弹出,将游到一半的廖似霭死死地缠住,天机兽也从他的手中落下。
想想游过去,将天机兽捡起,抬眸对着一脸惊愕的廖似霭,眨了眨眼:“你没注意吗?我揭开符箓的时候,又贴了一圈新的呢!”
四面石壁上,在一些光线照不到的角落,贴着几张符箓,构成了一个新的拘鬼阵法。廖似霭被嘞得面目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他疯狂挣扎,浓郁的鬼气湮没整个石洞。岑照夕将她往上一托,利剑出鞘,眼瞳里金光闪烁:“想想你先走!”
想想被他的英雄气概感动,再次感觉脸真的不重要,动容道:“没事,一起走!”
巫种玉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祭坛上方被染成一片粉海。也许是万灵压鬼阵已破的缘故,四面八方的魂浪怪物并没有袭击他们,而是纷纷朝上飞去。
天机殿残余建筑已经瓦解,巨大的石块与千年老木漂浮在海水中,一片浑浊。想想与岑照夕游出祭坛,她握紧天机兽,环顾四周,在很远的海水上方,有一抹雪青色,稍纵即逝。
“巫师兄?你在吗?”
无人应答。
老鬼终于挣脱了法阵,束缚他的粗长铁链,化作碎纸片,消失无痕。但他也受创不小,身形已经近乎半透明。他龇牙咧嘴追了上来,双目通红,浑身黑气浓郁,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厉鬼。
岑照夕冷冷注视着老鬼:“我来吧。”
他的剑刃出鞘,一招比一招快,在深海里,像是一道道刺目的闪电。在他的剑芒逼迫下,廖似霭被迫一步步朝后倒退。
想想望着他,虽然被他的剑术惊艳到,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奇怪。
想想没有多想,这个混乱的局面,也容不得她多想。在海底的废墟上,廖似霭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海底光线幽暗,很难找到他的踪迹,加上到处都是摆脱束缚、重获自由的魂浪,一时间,连老鬼的气息都没有了。
岑照夕追了一会儿,可惜一无所获,最终退了回来。
“我们走吧。”海底剧烈地震动,一股股强力水流涌来,天机殿遗址几乎被夷为平地。想想点了点头,刚刚她已经找了巫师兄一圈,然而一无所获。
他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
混战时,想想似乎瞥见一抹熟悉的雪青色身影,朝上方的粉海遁去。
俩人踏上飞剑,仿佛一道利箭,直直地破海而出。
……
深海之中,无数根海草随水波狂舞,一抹雪青色身影,在缝隙里若隐若现。
一柄剑隔开海草,露出巫种玉满是怨恨的面孔。
他确实已经走了。
但是快到海面的时候,又折了回来,主要是记挂师妹,又记挂着那块天外陨石。
巫种玉在没人的地方和玉佩交流了几句,然后就远远地看到师妹和那个妖邪的男人亲密地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然后联袂离开。
他恨得咬牙切齿,被师妹抛弃的恶念,在心中不断地发酵。他恨一切跟师妹亲近的男人,哪怕是她的师父飞虚都不行!
巫种玉正准备离开海底,忽然发现一片红色珊瑚上,挂着一个苟延残喘的魂魄。
见他靠近,老鬼廖似霭勉强笑了笑,朝他抬起手。
“老……老夫是不中用了,你还想不想要天机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