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能推开那扇门。”
女人青白的手死死扣住林映舟的腕骨,“绝对不能,记住了吗?”
叮咛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直到林映舟点头保证不会,声音才消失。
指针划过午夜,他依旧被牵引着推开了那扇门,看到里面是何情形,林映舟瞳孔骤然收缩。
浴缸里是一池浓稠到发黑的血,它翻滚沸腾着漫过边缘。
猩红液体在墙面蜿蜒出血管状纹路,慢慢攀上他的脚背。
林映舟踉跄着跑开,红色加速追赶着他,裹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迅速扼住他的咽喉。
警示器发出滴滴声响,安医生将他从催眠中唤醒,“林映舟,醒过来。”
他将温热的瓷杯塞进林映舟冰凉的手心,“你还好吗?”
诊疗室内漂浮着消毒水与安神香的气息。
林映舟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艰涩开口,“我又……”
“我知道。”
安医生盯着平板上显示的数据曲线。
很明显,他目前采用的渐进式暴露疗法在前期有着十分良好的效果。
这使林映舟从完全接受不了红色,变成只能接受小面积的红和大面积的浅红。
可从低威胁慢慢增值到高威胁时,他就一定会重复那个梦,从而加深他对红的恐惧。
诊疗室的白炽灯管发出嗡鸣声,林映舟靠在皮质座椅上,背后一片汗湿,他垂下眼皮,等待着医生的又一次‘审判’。
“上一次看到大面积红色没有产生应激反应是在什么时间?”
林映舟颌骨动了动,他准确说出,“九月一号晚上十一点四十八分,我摘下了你给的眼镜。”
安医生意外于这个回答,那副特制眼镜是为弱化红色刺激,防止他出现应激而设计的。
为了治疗效果,林映舟已经很长时间没再戴过。
最近重新使用本就出乎意料,安医生原以为是客观环境所迫,没想到是他主动摘下的。
“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红色……”林映舟顿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准确来说,他是在好奇,那时候沈屿思身上的红色会是什么样子的。
安医生继续引导,“然后呢,你摘下了眼镜,感受到了怎样的红色?”
“鲜活、蓬勃、有生命力的。”林映舟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贴在沈屿思后颈的头发,“就像……火焰。”
安医生一愣,这或许是个重大的转折,“所以你坚持了多久?”
“三秒。”
仅仅三秒林映舟就慌乱地重新戴上了眼镜。
他无法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直视她超过三秒。
和往常一样,林映舟的治疗报告准时送到林昀之的办公桌上。
报告最后一栏写着:建议和有生命力的红色多接触,最好是会动的活物,在潜移默化中将他心中红色代表死亡的观念更改成——
红色是生命力的跳动。
林昀之看着这段话若有所思。
显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和林映舟想到的是同一个人。
-
早上八点。
李榆屈指叩响铁质床架,“快起来啦,今天要去上院长的大课,位置肯定很难占,我先去了你们赶紧跟上。”
是哦,昨天辅导员在群里通知了。
沈屿思猛地掀开被子,迅速洗漱好和另外两位室友一起飞奔至教室。
李榆正端坐在讲台正前方第一排,面前摆放着四本书,晨光照在她的发梢上,此刻的她犹如一位胜仗归来的占座战神。
作为院长本学期的第一节公开课,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教室的前排位置全没了。
徐依依坐下,对着李榆竖起大拇指,“给力啊寝室长,这位置估计都能看清院长的眼纹。”
喻然:“……你好损啊。”
沈屿思从包里翻出牛奶、巧克力还有牛肉干给她,“想着要占座,早上肯定没怎么吃吧,之前听你说有低血糖,赶紧补充下。”
“谢谢。”
徐依依凑过来,“小岛,你想的好周到啊。”
沈屿思知道她是嘴馋了,把最后一根巧克力递过去。
“嘿嘿,你真好。”
预备铃响,林昀之推开阶梯教室的木门,步入教室,沈屿思听见后排极小声的惊叹。
大家没想到这位年过六十的美院院长,现实里看着居然一点也不苍老。
林昀之今天穿了件中式立领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烟灰竹纹,整个人气质温润儒雅,仿佛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玉石,脸上皱纹都衬得像翡翠里的棉丝。
他稳步走上讲台,手指翻动着花名册,开玩笑道,“今年我们院新生还是女生占了大半,不过男女比例倒是比往届均衡不少,终于不再是尼姑庵了。”
大家笑作一团。
这节公开课的主题是云昌美院的百年发展史,目的是让新生对美院有更深的了解。
林昀之在课上比日常生活中要更幽默风趣,将校史讲得妙趣横生。
临下课时他抽出信笺纸分发给大家,“麻烦你们一件事,在这张纸上写下,你们未来四年里最想要的兴趣课以及校园活动,我可以试着满足。”
大家欢呼,意外他的好说话。
下课后林昀之在离开前忽然道,“稍后沈屿思收集一下信笺纸,送到我办公室,就在行政中心六楼。”
倏然被点名,沈屿思猛地抬头,“……好的。”
教室里很快响起窃窃私语声,周围的室友也惊讶地看着沈屿思。
“你居然认识院长?!”
林昀之走后,三张逼近的面孔将沈屿思困在座位上。
她赶紧解释说,“也不算认识吧,开学前去看展的时候遇到了,随便聊了几句,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当时回答完,林昀之就问了句是不是余主编带来的,这么一想,或许是书姨告诉他的。
对此,沈屿思心中也犯嘀咕。
趁着下课铃还没响,她和室友一起把意见表收好准备送去办公室。
走了好远的路,到了行政中心后,四人发现办公室的门居然是锁着的,敲门也没人应。
四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李榆提议,“下次有时间再来吧,院长不在门也开不了,这意见表应该不急着用,晚几天交也没关系的。”
徐依依饿得两眼昏花,赶紧说,“对啊,赶紧去吃饭吧,吃饭最重要。”
四人只得先去食堂吃饭。
回寝室后,沈屿思刚坐下想歇歇,书姨打电话来了。
想想她俩也好久没联系了,看朋友圈她最近一直在外出差。
沈屿思接通电话,“喂,书姨?”
依旧是干练的声音,“在学校一切顺利吗?”
“嗯,挺好的,现在已经正式上课了。”
“嗯,和书法老师相处得怎么样?”
沈屿思有些奇怪,她一个练字的和书法老师能相处得怎么样?难不成书姨有读心术,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了?
沈屿思心中腹诽,嘴上开着玩笑,“老师说我进步飞快,我打算等过年写几幅对联送给你和姑姑,替你们省点□□联的钱。”
余舒书本来忙得焦头烂额,听她这么说心情好了不少。
“那好啊,我可要和沈佩说这春联里有我的功劳。”她话锋一转,“对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可以啊,什么忙?”
“前段时间台里有个林老的专访,现在需要几张他过往作品的配图,那几幅画碰巧挂在他办公室里,你有空替我跑一趟吗?”
余舒书本打算让台里的摄影师去,但林老却说不用那么麻烦,既然沈屿思在美院上课,干脆让她来拍就好。
“好啊,明天是周末我没课。”这事来得正正好,还能顺便把意见表给送过去,一举两得。
“那行,辛苦你了。”
翌日下午,沈屿思睡了个午觉,又趁着天气好洗了个头,披着半湿的头发,在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到达院长办公室。
敲门后里面传来一声,“进。”
沈屿思推门而入,“您好,我来找林院长。”
她尾音悬在半空,顿住脚步。
紫檀书案后的人缓缓抬眸,修长指节间握着还未完工的木雕。
林映舟。
他居然在这。
沈屿思面上浮现惊喜,意外收获啊,现在是一举三得了。
“他出差了。”林映舟将刻刀放回缠枝纹笔筒,“你是来拍摄的?”
林昀之今早在电话里特地吩咐他来开门。
这小事随便安排个人就行,为什么要让他跑一趟。
虽不理解,林映舟还是来了,来之前他不知道会是沈屿思,所以他没有戴眼镜。
“是的,顺便来交东西。”沈屿思将整理好的纸袋放在桌上,“这是我和室友一起收集的美院新生意见表,麻烦你和院长说一下。”
“嗯。”林映舟瞥了一眼,起身走向博古架,“我给你拿字画。”
他在堆满物品的书架上抽出几卷画轴,检查过后将其挂在墙上。
画轴展开时,忽有绯色侵入林映舟的视线。
沈屿思长发垂落肩头,正午阳光将红发淬成更灼眼的火,随着她调试相机的动作,在素色裙子上流动。
太刺眼了。
林映舟眉头紧锁,手上不自觉用力,“先把头发扎起来吧。”
沈屿思偏头看了眼披散的头发,以为他是担心影响拍摄,“我没带皮筋,你有吗?”
问完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有多蠢,一个单身男性怎么会有皮筋。
林映舟沉默半晌,往书案走去,像是要给她拿的样子。
沈屿思表情凝滞,心中大呼不妙。
他要真掏出一根,这怎么解释?
别啊……
别拿啊……
我不要了……
住手……
林映舟将原先雕刻的木棍递过去,“会用吗?”
是一只蛇形发簪,檀木表面隐约浮着鳞状刻痕,只是还没雕刻完成,看着有些粗糙。
沈屿思松了一口气,“应该会吧。”
高中看仙侠剧上头,在网上买了簪子学过怎么用,只是时间长有点忘记了。
沈屿思根据记忆里的步骤,一步步捣鼓着,终于想起了过程。
期间林映舟一直没看她,认真整理架上的字画。
直到听见一声倒抽气,他转身,“怎么了?”
“头发被项链勾到了。”沈屿思双手正在颈后摸索着。
林映舟见她面色涨红,费劲半天还没弄好,轻叹一声,忍着身体的不适走过去,“我帮你。”
沈屿思啊了一声,“那麻烦你了,学长。”
她将头发拢至左肩,后颈瓷白的皮肤在发色映衬下宛如新雪。
林映舟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片雪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皱眉,移开视线。
即便如此,他却发现,脊柱仿佛有蛞蝓在攀爬,湿黏、难受。
林映舟勒令自己摒弃那片白色,他伸手小心挑开纠缠的发丝,金属卡扣沁着凉意,却压不住指尖触碰到的体温。
他太小心翼翼了,若有似无的触碰,激地沈屿思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惹得她好想提醒林映舟可以直接扯开,不用这么爱惜她的头发。
男人宽直的肩膀将沈屿思单薄的身形全然笼罩着,玻璃橱门上映出两片交叠的剪影,缠绵厮磨,暧昧纠缠。
即使林映舟再小心,也依旧扯断了好几根,看着掌心令他讨厌的红发,他有些失神。
将最后一根头发从卡扣中拉出,林映舟如释重负,他后退一步,嗓音莫名干涩,“好了。”
“谢谢。”沈屿思抬眸,见他额角出汗,明知故问,“你怎么出汗了,很热吗?”
“没有。”林映舟闭了闭眼,重新坐回位置上,“你可以拍了。”
沈屿思迅速将头发挽好,拿起相机找光线找角度。
好在今天天气好,拍几张画要不了多少时间,办公室内很快响过最后一次快门声。
沈屿思将相机收进包里,抬手抽出木簪,头发一瞬间散开。
“谢谢你啊学长。”她将带着发香的木簪放在砚台边上,转身离开。
不知怎的,沈屿思又折返回来,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映舟,目光带着审视。
“学长,报到那天看过你写毛笔字,但还从没有真的欣赏过你的作品呢。”
林映舟眼睛都没抬一下,“学校公众号上有。”
沈屿思了然,她笑,“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学长再见。”
门被打开又合上,办公室只剩下林映舟一人,而她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周围,甚至顺着鼻腔钻进脑髓。
他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视线转移在那木簪上。
刚刚——
就是这个,他亲手雕的蛇簪。
挽住了他最讨厌的红。
林映舟伸手拿起,指腹用力抵在尾端,直到感到钝痛才如梦初醒。而后迅速将其还有她掉落的几根头发,尽数扔进垃圾桶。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掩饰自己刚刚反常的行为和想法。
看着垃圾桶里的物品,林映舟松了口气。
没错,他还是讨厌她身上,一切红色。
从未变过。
离开办公室后,沈屿思立马拿出手机,从公众号上翻到林映舟写的《洛神赋》。
她放大,一字字看去,又点开相册里Z给她示范的作品。
沈屿思故意挑选了同一个‘游’字,认真比对后,她抿着唇一脸凝重。
林映舟的字柔缓、温和、含蓄,善用藏锋。
而Z的字锐利、刚硬、张扬、锋芒毕露。
天差地别的两种字迹,显然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难道她的怀疑只是错觉?
沈屿思坐在学校路边的长椅上,仔细回忆着。
Z不喜欢红色。
林映舟刚刚的反应,明显也是抗拒红色的。
甚至要更严重。
Z是书姨介绍的,说是朋友的亲戚,林映舟因为林昀之的关系应该也认识书姨。
中国书法家协会入会条件严苛,恰好林映舟和Z都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其中会员。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沈屿思打开手机搜索。
精通书法的人能不能伪装出,与自己日常完全不同的字迹。
等待网页加载的过程中,沈屿思被某个想法击中。
她发现自己被固有思维束缚住了。
Z这个字母,或许不是姓的首字母。
不是周、张、祝、赵。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舟呢?
下一章就要入v了,有刺激酥爽的掉马情节哦~
万字肥章,看舟舟是如何被拆穿,又是如何哄我们小岛的!
准备了红包雨等你们!评论就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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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起疑心